他壓着那股想吐的沖動,一直等到警察到場。
警察在工地外拉了警戒線,把記者們都攔在了外面,先是檢查了死者的情況,然後去事故現場收取了破碎的建材。
賀秋停向警察說明了那名叫袁峰的工人的可疑之處,等警察找人的時候,袁峰已經趁亂離開了工地。
賀秋停歎了口氣,人既然已經離開,就算證據在他身上,想必也再無法追回了。
他将監控視頻和公司的材料證據提交給警方,被後者要求去警局做筆錄和深度調查。
臨上警車之前,陸瞬從他身後叫住他。
“賀秋停。”
賀秋停身形微晃,站住腳步後回過頭,臉上什麼神色也沒有,漂亮的眼睛微垂,帶着疲憊。
“我陪你去。”陸瞬口吻堅決。
“你什麼立場呢。”賀秋停很累了,身體透支得就快要撐不住,聲音微弱着聽不出情緒來,“剛才那麼多鏡頭,你沖出來,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合适嗎。”
“我想不了那麼多。”
陸瞬不是沖動的人,做事從來都會考慮後果,權衡利益,但是在賀秋停的事情上,他顧不了那麼多。
他看着賀秋停紅着眼睛被欺負,第一時間的反應是把那幫人的攝像機都砸個稀巴爛,有一台算一台。
為數不多的理智讓他沒有那麼做,陸瞬覺得自己已經很有自制力了,很冷靜了。
賀秋停看了他一會兒,眼神淡得像白水,回過身兀自往警車那走。
陸瞬追上去,安慰起他,“你别怕,沒事的,就算真有什麼事,也沒關系,我給你拖底!”
陸瞬自以為這樣的話可以給對方一些安全感,是他表達愛意的方式,甚至以為賀秋停會因此産生一絲感動的情緒。
卻不曾想,賀秋停忽然停下了腳步,他的脊背明顯地起伏了一下,壓抑着什麼。
過了半天,才發出一點聲音。
他對陸瞬說:“以後,我的事情,包括我這個人,你都不要管了。”
陸瞬懵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很由衷地說了句,“賀秋停,我隻是想幫你。”
賀秋停忍無可忍地皺了一下眉,“你為什麼…”
胃裡驟然一痛,他話說到一半,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為什麼總是覺得我自己無法解決呢。”
這一晚上,陸瞬踩了賀秋停太多的雷區。
先是口口聲聲說要包養他,又打斷他和記者們的采訪,把複雜的人際關系扯到工作裡。
賀秋停目光冰冷,瞳孔痛苦地縮了縮,“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也從來沒說過,需要你幫忙,陸瞬,别太自以為是。”
這話難聽,讓一向愛面子的陸瞬頓時有些下不來台。
“哦,是嗎?”陸瞬被他疏離的眼神和語氣刺得一痛,脾氣頓時上來了,“那你在車裡那一出算什麼,把人拉過來,再把人踹一邊,合着什麼都要随你心意,我想幫你個忙我他媽都沒有資格了,我就是自以為是了,賀秋停,你把我當什麼了?”
賀秋停額角滲出冷汗,喉嚨裡的腥味愈加濃重,感覺有一口血在喉管裡上行,他喉嚨艱難地往下咽了咽,“…我不想跟你說話。”
“那就都别說了,我們本來就已經分手了,你以為這一口回頭草我就非得上趕子吃嗎?我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賀秋停,咱們倆到底是誰在自以為是。”
陸瞬說完這話就後悔了,感覺說了一句傷人傷己的氣話。
賀秋停怎麼可能被他拿來和别人比較呢,從來都不會…
他隻是氣賀秋停不要自己,才咋咋呼呼地擡高自己。
果不其然,話音還未落下,他就看見賀秋停擡手按住胃,緩慢地彎下了身子。
“沒事吧…”陸瞬連忙走到跟前把人扶住,卻被後者用力甩開了手。
“是我不對,說了分手,就不該再去招惹你。”賀秋停紅着眼睛,平靜地說完這句話,便上了警車。
警局的調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賀秋停在警局做完筆錄,去衛生間的路上再也忍不住,他幾乎是小跑着進去,雙手撐住洗手台的一瞬間身子僵直,猛地一嘔。
他以為會嘔出血來,卻意外的發現什麼都沒有。
賀秋停竟然有幾分驚喜。
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緩了緩,給司機打電話。
等車的過程中,他看見那個叫袁峰的工人從審訊室大搖大擺走出來,臉上帶着笑,看起來似乎是沒被問出什麼關鍵信息,無罪釋放了。
經過賀秋停的時候,袁峰裝模作樣地跟他打了個招呼,假惺惺道:“賀總,您也别上火,做這麼大個企業呢,有時候難免會出點差錯。”
他這話意味深長,說完便徑直走出警局大門。
夜深人靜的巷口,沒有覆蓋任何監控錄像。
袁峰隻覺得後背一陣風,還不等他回頭,隻覺得視線一黑,一個粗糙的黑色麻袋當頭罩下,繼而兇狠地勒上脖子,直接将他放倒。
他本能地張嘴呼喊,卻被人一腳踹在肚子上,随後有幾隻手扯着他的身子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去巷子裡。
沉重的棍子和拳腳雨點般落下,每一下都狠辣得像是想要他的命,他用手護着頭,卻被人用鞋底将手碾在地上,踩得骨頭粉碎。
啊—
救命—
他凄厲嚎叫着,卻于事無補。
周圍大概有六七個人,個個都像是亡命之徒,一邊打一邊咒罵。
袁峰隐約聽見有人在說,“老闆說了,留着他就是個隐患。”
麻袋開始滲出血,袁峰被打得頭破血流,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
幾個打手終于停下了。
為首的打手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附上一句話,“按您的吩咐,留了他一口氣。”
巷子口的路邊停了一台黑色的車。
車窗半降,露出陸瞬陰晴不明的一張臉。
他看着手機上的信息,森寒的眸子低垂,搭在車窗邊的手指動了動,輕輕撣落半截煙灰。
車子緩慢駛離巷口,融入夜幕。
十五分鐘後,袁峰再一次回到警察局,和往外走的賀秋停撞了個正着。
賀秋停被吓了一跳。
隻見袁峰滿臉是血,胳膊好像折了,牙也掉了好幾顆,走路一瘸一拐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氣。
“救命,救命…”
沾滿血污的手抓住賀秋停的胳膊,袁峰近兩百斤的塊頭,差點把賀秋停帶了一個跟頭。
門口接待的警員連忙趕過來,問他怎麼了。
袁峰滿臉都是驚恐,鼻子和嘴裡還淌着血,顫抖着發出求助,“我要報警,有人,有人要殺我滅口。”
“萬泰地産的孫總,他要殺我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