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跪多久?
舟水渡的戒堂正中不像其他宗門是前代得道聖者的塑像,而是一個搖着船槳、臂彎裡挽着荷花的漁歌女。
樓映雪跪在漁歌女身前,垂着眼,身姿挺直,漁歌女笑意盈盈,目光似落在身前這個年輕弟子身上。
在他們的上方,宗允年很沒形象地坐在梁上,百無聊賴地數清了這個漁歌女共有三千零六根發絲。
當宗允年開始數荷花裡花蕊的個數之時,樓映雪終于起身。
跪的時間太久,他的雙腿明顯有些走得不自然,得扶住漁歌女的裙擺才能緩緩地起來。
樓映雪低聲道:“冒犯了。”
宗允年跟在樓映雪有些踉跄的身影後,覺得樓映雪莫名其妙,自己也莫名其妙。
樓映雪肯定是幫别人做門令了。
做了就做了,多大點事,怎麼還真的來領罰了。
自己也真的是,樓映雪跪了多久,自己還真的在那呆了多久。
一開始隻是不理解,後來成了純賭氣。
就想看樓映雪在天亮之前到底還能不能回去。
宗允年回到樓映雪的小屋,小屋在院落的最裡處,小得可憐,唯一的好處是有一處自己的庭院,正對在窗口處。
他鄉的圓月高懸于天,皎然的月色透過窗牖灑落。樓映雪在床邊支了個小桌子,桌子上擺了一個白瓷瓶,裡頭插着一支春桃,開得正盛,幽香在月色中浮動。
沒想到樓映雪看起來悶,還怪有情調的。
宗允年看着窗口的春桃與月,睜眼半天,惦記着還沒回來的樓映雪。
他怎麼還沒到?
宗允年忍不住了,翻身坐在窗上。這個視角很好,正好能看見小院外的景色,院外人卻看不見她。
一會等着樓映雪回到了,吓他一跳。
小院外卻早早站了幾個人,個個看起來人高馬大、不懷好意,明顯在等着樓映雪。
春夜花香滿院,流螢在夜空中浮動,樓映雪略有些蹒跚的身影從遠處出現,看見攔在小院門前的幾人,他愣了一瞬,但步伐沒有停。
“喲,這不是我們樓師弟嗎?”為首那個人狀似親熱地摟過樓映雪的脖子,他看上去有二十好幾,體格也比樓映雪健壯不少,個子卻沒樓映雪高,摟着樓映雪的姿勢有些滑稽。
樓映雪面色平靜:“師兄們好。”
他想繼續向小院走,另一個人卻攔住了他的去路:“樓師弟剛做完門令回來啊?”
“嗯。”見去路都被擋住,樓映雪停下腳步,面對不速之客,還是沒什麼情緒。
“給你商量點事,哥幾個這幾天要去松風鎮辦點事,門令就拜托樓師弟了。”
樓映雪不卑不亢地道:“如果是有事的話,可以去向長老說明。”
“這不是麻煩嘛,樓師弟你這麼能幹,就幫師兄們一個小忙。”
樓映雪沒答。
見樓映雪沒有要答應的意思,幾個人急了,撕破了僞善的面皮:“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好跟你說話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樓映雪依舊沒說話。
“廢物!”為首那個人仗着自己體格健壯,先推搡了樓映雪一把,身後幾個也揮舞着拳頭迎上去。
宗允年坐在窗框上,看得眼都直了。
你們知道你們打的是誰嗎?誰給你們的膽子。
那可是未來的仙尊,一劍定天下的樓映雪。
能跟宗允年打個平手的人,他都不用拔劍,你們幾個就能死無葬身之地。
該死的!樓映雪怎麼不還手?
這人聖父之心不會已經泛濫到這種程度了吧!
如果換個别人,宗允年還會覺得他是裝的,背後肯定有陷阱,在等着這幾個不懷好意之人。
但那是樓映雪,連入魔之後明顯沒救的宗允年都試圖拯救之人,幹出什麼活菩薩的事情宗允年都不意外。
但這也太過分了!
宗允年簡直要氣死了。
她宗允年上到天演樓下到天衡宗,天下什麼人她沒打過,獨獨對樓映雪連狠手都不敢下。
這幫人怎麼敢打樓映雪?
宗允年恨不得自己沖上去把這些人全都揍一頓,但看樓映雪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一時恨鐵不成鋼,止住了動作。
就你聖父!反正死不了!自生自滅吧!
宗允年翻身躺會床上,越想越氣,連帶着看窗邊的那株春桃都不順眼了起來。
又生了一會悶氣,想到樓映雪怎麼還沒回來,又爬起來跳上桌子,視線正好和抱着草垛的樓映雪對上。
宗允年:……
樓映雪的發冠較出門之時歪了幾分,頭發衣襟都有些亂,宗允年憤憤地别過眼,生硬地道:“你為什麼不回來睡覺。”
樓映雪問:“怎麼不熄燈?”
宗允年沒好氣道:“怕黑,不行?問你呢,怎麼不回來睡覺。”
樓映雪将草垛放在屋檐下,理順了雜草:“你是姑娘家。”
宗允年冷笑:“就你是好人。”
說罷又翻身回去。
半柱香後,宗允年踹開房門:“你為什麼不還手?”
樓映雪正借着月色捧着書讀,見到氣急敗壞的宗允年,神色依舊沒有變化。
方才離得遠,現在湊近了,宗允年才看見樓映雪唇角隐隐的血絲,一時更加生氣。
我都沒敢打樓映雪!
注意到宗允年的目光,樓映雪默默擦掉血絲,沒有說話。
“說話!幾個沒入道的雜種,也配打你?”
“我打不過。”
月色下樓映雪的目光如水一樣平靜。他似乎也沒覺得打不過别人是一件多丢臉的事情,就這麼平靜地将事情陳述了出來。
宗允年心頭的火被他這一句像水一樣的話澆滅了。
她怎麼忘了,現在的樓映雪才入舟水渡三個月,剛剛處于入門階段,方才那幾個人,對于一個新手應當是招架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