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允年覺得自己真是沒說錯,這舟水渡的人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莫名其妙。
那個女人說着什麼“生死道”“稀奇稀奇”“才十幾歲呢”就沖過來,把宗允年扔進了山谷裡,還美其名曰“讓小朋友在栖風谷鍛煉鍛煉”。
什麼生死道啊,她宗允年上輩子可是神魔道第一人,和生死道沒有半點關系。
能發現她的道,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修為比她高,二是她們入的是同一道。
栖風谷名副其實,山谷裡山風陣陣,呼嘯着席卷碎葉而來,宗允年抱膝坐在一塊山石上,周身環着一輪白色光圈。
光圈之外,是各種各樣的野獸,虎視眈眈地看着宗允年。
宗允年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女人的原話是讓宗允年在谷底曆練一晚,如果能活得下來,就可以抵消她私鬥舟水渡弟子的罪過。
宗允年别說曆練一晚,就算在這栖風谷底安個家,那些野獸也别想碰到她一根頭發絲。
不過。
宗允年斜倚在山壁上,遙遙地向上看。
谷底極深,唯一的光亮就是透過狹隘的地裂罅隙。宗允年仰頭看去,天色由一片白轉為溶金的顔色,橘紅色的太陽緩緩落下,随着最後一絲光暈被山崖遮蔽,山谷裡的光亮一點一點消失。
整個谷底漆黑得不見五指,隻有偶爾風的呼嘯,野獸的怒吼。
光圈微薄的光亮被夜色吞噬,宗允年開始心慌起來。
之前樓映雪問宗允年夜裡為何不熄燈,宗允年說怕黑,不是假的。
宗允年天不怕地不怕,打過天演樓,揍過地上妖。獨獨有一個弱點,就是怕黑。
某個夜裡,宗允年背着母親的屍首,一步步登上天衡山巅。那個夜裡實在是太黑,以至于讓宗允年再回想起,都忍不住發顫。
之後在每一次無邊的黑暗裡,宗允年都會覺得自己在不斷下墜,下墜,墜到無間地獄。
宗允年閉上眼,試圖将不愉快的記憶踢出去,腦海裡又湧進了另一個相似的場景。
長恒淵。
長恒淵在天演山的底下,按理說應當是比栖風谷還不見天日之地,可在宗允年的記憶中,那裡始終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就像樓映雪那間亮着燈的小院一樣。
真奇怪,長恒淵怎麼會有光呢。
宗允年想着,無邊的恐懼竟莫名消散了一點。
樓映雪這個人真神奇,由于他過于聖光普照,極度正直,竟讓人想起來的那一瞬,都會覺得莫名心安。
想着想着,宗允年竟然覺得自己從風聲獸吼的夜色中,聽到了樓映雪的聲音。
吓出幻覺了。
“薛萬華。”
不是幻覺。
宗允年擡頭,依舊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那仿若無盡的黑夜,此時卻再也不像會吞噬一切的絕望,而是有如實質般地真真切切将宗允年托舉住了。
宗允年回道:“我在這!”
她依稀記得那個女人将自己丢下來的時候,叮囑了誰都不許靠近。
樓映雪這種替人做門令都要自己認罰的人,竟也會主動犯禁嗎?
“我今夜都會在上面,你别……”
樓映雪應該是想說“你别怕”,又怕宗允年好面子,于是頓住了。
心思被樓映雪識破,宗允年氣急敗壞地回道:“誰怕了?我才不要你來。”
說完就後悔了。
宗允年怕樓映雪真走了。
上邊動靜忽然停了。
不會真走了吧?
宗允年慌了,喊了聲樓映雪。
一片漆黑,沒有回應。
該死,現在怎麼那麼聽話了。當時讓他打回去那幫不良弟子的時候怎麼不聽話。
宗允年擡頭看着上方,那夜色依舊是如此黑,令人窒息的下墜感又再次襲來。
宗允年從來沒有那麼恨過自己這個口是心非的性子。
夜色無邊無際,如潮水般将宗允年這個溺斃之人一絲一絲籠罩。
忽而,那夜的最深處出現了一點光亮。
那光亮起初是一點,然後星星點點自夜色中破出,連成一線,再連成一大片,形成燎原之勢,與鋪天蓋地的黑暗抗衡。
是無數隻夜光蝶,自谷頂翩翩而來,刺破夜色的黑暗,落到谷底,籠罩在宗允年的身邊。
有幾隻膽大的蝴蝶不甘隻是圍在宗允年身側,自光圈而出,落到宗允年指尖。帶着光的羽翼一顫一顫,似低聲的輕語。
仰頭看,滿山谷的蝴蝶如點點繁星,在深百丈的山谷裡形成了隻為一人的星河。
宗允年眼眶有些發酸。
樓映雪的聲音又從谷頂傳來:“你餓了嗎?”
宗允年沒出聲,怕自己哽咽的聲音被樓映雪聽見。
谷頂又是沉默了一會,然後一群蝴蝶托着兩個燒餅下來,翩翩落到宗允年身側。
宗允年說:“怎麼能用蝴蝶做這種事呢。”
樓映雪問:“那蝴蝶應該做什麼事?”
宗允年不知道,她接過蝴蝶帶過來的燒餅。燒餅還帶着溫熱,想來主人帶過來的時候趕了不少路。
宗允年沒說話,樓映雪也沒說話。山谷中又重新恢複了隻能聽見風聲和野獸聲的寂靜,宗允年再擡頭看夜色之時,看見漫天點點蝴蝶星河,恐懼頓時消散了。
她甚至恢複了逗樓映雪的心情:“樓映雪,唱支歌。”
樓映雪:“我不會唱歌。”
宗允年的聲音帶了一絲哭腔:“這夜已經這麼黑了,你還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