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生的“爹”,也就是王長對花月樓甚為熟悉。花月樓的樓梯繞着牆旋轉而上,他看也沒看,徑直飛奔而去。王長貴個子矮小,如老鼠般躬着身穿過人去溜得飛快,花月樓人來人往,宗允年幾人不好用靈力,隻能死死地跟着王長貴。
到了一處拐角,宗允年從熙攘的人群中擠出,王長貴卻化作了一陣煙從人群中消失了。
宗允年并不是一個很有文采的人,王長貴确确實實是化作了一陣煙。
章遇扯住澤生的領子,怒氣沖沖:“你爹怎麼不見了,你是不是故意放他走的?”
澤生拍掉他的手,上下打量着章遇,目中鄙夷之色盡顯:“我有那本事還被你這樣的扯着領子?”
章遇:?
一直沒出聲的樓映雪忽然道:“這是幾樓?”
許淑答得很快:“五樓。”
樓映雪展開手中的地圖:“可是,花月樓沒有五樓。”
一瞬間,四周刹時被濃霧所籠罩,茫茫得看不清五指。宗允年再睜眼之時,眼前已經換了一副另外的景象。
不是花月樓醉人的香氣,是雨夜中浮動的血腥味與土腥味。
茫茫的雨夜,天衡宗的雨夜。
宗允年瞬間如墜深淵。
這幻境太過于真實,宗允年濕漉漉地躺在地上,仰頭呆愣愣地看着昏暗沒有一絲光亮的天,任憑豆大的雨珠在臉上砸得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短短一刻鐘,宗允年聽到有人在急急喊她的名字。
是樓映雪的聲音。
宗允年這才意識到這雨夜可能是幻境,用盡全力睜開眼,恍惚間才又回到花月樓的熟悉香味中,這次比起那個雨夜,這香氣竟然顯得沒那麼令人生厭了。
入目是樓映雪擔憂的神色,像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
見宗允年的眼神仍然怔愣,樓映雪扶住了她的肩,緩聲道:“别怕,都是假的。”
宗允年現在知道,雨夜是假的,是花月樓那個妖給他們設下的陷阱。
然而雨夜是假的,眼前的世界又是真的嗎?
她是真的重生了,還是臨死之時給自己編織的虛幻美夢?
她忽然很想跟樓映雪說,你在叫我的名字,但其實我并不叫薛萬華。
我隻是寄生于這個世界中一縷無依的遊魂,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敢為人所知。
宗允年看向樓映雪,愣愣地問:“那你呢?你是真的嗎?”
宗允年也不知道,如果這個真是她臨死前的夢,為何第一眼遇見的是樓映雪。
樓映雪握住宗允年的手腕,讓她的掌心貼上自己溫熱的臉頰。掌心傳來的熱度真切得不像話,幾乎溫暖了那個寒涼雨夜後冰涼的雙手。
樓映雪正要答話,章遇在一旁嚷嚷道:“你不是我們這裡最厲害的嗎?怎麼連這個也不出去?”
澤生也在一旁見縫插針地補風涼話:“天天吓唬别人,自己也被吓住了吧?”
一下打斷了樓映雪的話,也讓宗允年瞬間從感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不管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章遇和澤生這兩個人欠揍是真的!
宗允年迅速從樓映雪懷裡爬起:“誰吓住了?”
她重重咳了一聲:“我方才那是裝的,樓映雪都看出來了,對不對?”
樓映雪隻是淡淡的笑,很是配合:“嗯。”
許淑忽然道:“先别争了,前面有聲音。”
在五人都逃脫濃霧帶來的環境之後,妖物真正的所在地顯露出來。這多出來的第五層因為根本沒有人,隻餘過道盡頭的一間屋子裡傳來聲音,在空蕩蕩的走道裡傳來詭異的回聲。
衆人悄悄地靠近,那是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
男聲非常深情地說:“姑娘,我對你是真心的啊。”
澤生無聲做出了一個嘔吐的表情。
女聲聽起來嬌媚可人,輕笑一聲:“那就看看你的真心。”
宗允年聽見這句話,暗道不好,忙踹開門沖進去。卻晚了一步,王長貴一聲慘叫之後,那妖如煙般再次消散,空蕩蕩的屋子裡,隻留下王長貴的屍體,一顆空蕩蕩的心還汨汨流着不甘的血。
澤生跟在宗允年的身後趕來,見到這一幕,嬉皮笑臉僵在面上。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瞬間似乎不知道要做什麼,一顆圓潤的淚珠無意識地自面上滾落。
宗允年有些奇怪:“你還為他哭?你娘可能就是他害的。”
澤生垂下頭,淚珠滾滾而下。
王長貴常常打罵他,害死他娘,他是恨不得王長貴死的。
可是當初他在街邊還是一隻隻能扒拉爛菜葉的流浪狗之時,是王長貴将他抱回的家。兩口子沒有孩子,就自稱是他的“爹”與“娘”。
他這隻無人要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從此有了一個名字,叫“澤生”。
他試圖用手接住綿綿不絕的淚水,淚水卻從指縫間滑落,像那些抓不住的舊日光景。
宗允年伸手在食指上沾了點王長貴心口的血,還帶着那個逃走的妖的氣息。
她忽然将沾了血的食指點在地上,被沾到地上的血迹發出瑩瑩的光亮,宗允年快速地說道:“乾位、離位、坎位。”
即使沒點到名,其他三人也很有默契地迅速站到各自的方位上,章遇一邊列位,一邊嚷嚷道:“你的陣怎麼那麼邪?”
宗允年自己則是站到了坤位:“少管,跟着我畫,不然把你也抓起來。”
鎖仙陣。
上到仙魔大妖,下到飛禽走獸,隻要畫陣者修為夠高,就沒有任何事物能逃脫這個陣。
宗允年是第一個畫完的,她擡眼看了澤生一眼:“澤生,你躲遠一點,别等一下被帶進去了。”
時間緊急,那個逃走的妖又沒現真身,她這個陣鎖定的是花月樓裡所有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