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德七說得并非是錯,他确實需要一個明面上的妻子,不過前提是,沈長甯當真對他無意,且有一定自保能力。
他身邊的這個位置,沒那麼好坐。
當然,他會盡力保全她就是。
德七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
他幻聽了?
真的假的?
還以為要發配兩淮了。
德七定了定:“真的假的?”
不是和他開玩笑?
段劭不輕不重掃來一眼:“你也可以選擇去兩淮做苦力。”
包括但不限于深入敵營,埋伏躲藏,冒着殺頭的危險向外傳遞消息。
……那還是不要了吧。
要去也得等段劭去的時候,他跟着走,當開路先鋒有什麼好的。
但在沈家待着——
段劭是要他查什麼?
相處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德七目光劃過段劭的臉,隻一眼,又收回來,待到年前,那便遇見什麼查什麼,他從上查到下。
段劭離去時,隐隐提點,“最近這些時日,接觸了什麼人,都要查。”
尤其是沈長甯。
-
德七又趴回了沈家。
沈家今日熱鬧得緊,原因無他,曹家來人了,曹六爺親自帶着妻子柳氏登門,拜會老夫人。
名義是這個,其實終是為了兩家的婚事。
曹六爺膝下的三姑娘,将許給沈庭瞻。
晉中曹家,主做釀酒雜貨錢莊的生意,是當地大族,生意遍布大慶十八行省,資産逾萬貫,曹六爺正出自大宗一脈。
這樁婚事,各人都滿意。
三房,本就是要經商的,讀書是個金貴的時,在京中做官更是,單靠微薄的俸祿,是撐不起沈家上下三輩人這麼大的花銷的。
曹六爺登門,還給三個姑娘帶了禮,好一番客套,待到賓主盡歡,已然是金烏西墜之時。
沈庭瞻坐于書房,想着晚些去尋趟沈庭文,和他說說沈長甯最近的倒反天罡之言,看看他有沒有想法。
夜幕漸起,月生中天,沈庭瞻窺眼天色,推門而去。
他的書房常有事關各處機要之物的畫稿,平日裡若非特意囑托,前後内外皆無人伺候。
門剛打開,就聽石子落地的咯噔聲。
沈庭瞻步子微停,擡眼向石子落下方向看去。
錯覺嗎?
百年的老宅子,還是飄雪的冬天,能從上面滾落來石子,且還不是琉璃瓦風化破碎後的模樣。
下一刻,又一顆石子落下。
沈庭瞻凝視半晌,轉身擡頭。
但見房檐空空如也,不見一人,唯有風動。
他察覺到什麼,視線微微偏轉下移,看見了站在自己門後的德七。
沈庭瞻:“……”
你我之間,不用這麼神秘。
他還以為要被暗殺了呢。
德七沖他比了個手勢,意思是有話要說。
沈庭瞻湊近,發現是他前幾日委托德七查的李家之事。
原來是為這事專程跑一趟,他最近實在是有些忙,婚喪嫁娶,由不得他不上心。
他道謝,德七卻推脫:“你我之間,不說這些,有些事過段時間還要麻煩你。”
比如大過年的,給他也發點壓歲錢。
他手頭緊。
說完,身影飄忽了瞬,隻見窗扉大開,德七頃刻間沒了影蹤。
沈庭瞻:“……”
沒有明天了嗎?這麼着急。
他帶着紙條去尋沈庭文。
二人年紀相仿,性子也相似,一樣的喜好肅靜,沈庭文的書房除了貼身大丫鬟,旁的人是一律不得進的。
進門,便是另一重寒冷。
沈庭文自幼刻苦,不管寒暑,抑或雨雪,從未耽誤過課業,冬日手上生凍瘡,夏日生痱子,每日該完成的功課也定要完成。
這是個極為自控之人,文章平正清直。
言為其聲,文為其人,他性子也如此。
沈庭瞻極少在此時來尋他。
沈庭文怔然了瞬,将比置于筆架上,起身來迎。
沈庭瞻問他可知沈長甯的事。
沈庭文與他同坐書案前,應下,“聽到些消息,好似是定了李家。”
他臨近會試,方慧瞞他瞞得厲害,他本想着近來問問沈長甯,都被方慧不動聲色擋了回去。
沈庭瞻笑:“這婚事我定不會讓成的,李家不安分。”
他說過剛買來的消息,問沈庭文如何是好。
沈庭文眉頭驟蹙。
沈庭瞻停一停,想問他這事是私下讓方慧知曉,雙方顧及着體面,默不作聲地将婚事給退了,還是傳出些風聲,讓李家丢些面子,又落沈家一個情,日後不敢以此事為要挾。
他不懼,想來沈家也不懼,可沈庭文将要會試,禮部又專管此事,他不得不問問沈庭文的意思。
沈庭文完全沒想自己會試。
沈家兒郎,自小就是要上護父母,下護弟妹,最底線的東西都堅持不住,此刻就妥協,就算來日他真踏上金台高殿,不也是随波逐流、空食饷銀的貪官蠹役。
沈庭文擡眼看沈庭瞻,“錦衣衛不是最會傳風言風語,再給些銀子,這事鬧大些才好。”
辦壞事,他們專業的。
他複道:“就找你買消息那位,怎麼樣?”
他感覺辦事還挺讓人放心的。
這也許是固有印象,他感覺錦衣衛雖然名聲不好聽,但也不過是因為得罪了文官集團,要知道天下間的風向,不都是靠着文人的筆杆子和嘴巴張合引導的。
沈庭瞻想到德七,沉默無言。
他辦事他……他有時放心。
沈庭瞻又道:“——長甯那?”
沈庭文:“必須做出傷心欲絕的樣子,這樣才能徹底将李家的行為給坐實。”
沈庭瞻想了想,禮貌征求對方意見:“怎麼坐實?”
沈庭文表情不變,滿臉正色:“上吊一下?”
頓了頓又道:“服毒也成。”
沈長甯不夠的話,他也可以跟着死。
“你準備什麼時候開始?”
“為恐生變,自然是越快越好,明天。”沈庭文定下。
沈庭瞻:“……”
你正的有點讓我害怕。
-
沈長甯次日清醒,坐在床上發呆。
倚雲端水進來伺候她洗漱,笑問怎的了。
沈長甯捂着胸口,滿臉沉思,“不知道。”
但怎麼就是覺得心裡不安穩呢,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去給老夫人請安,她讓倚雲把剛得的料子都帶着,請安後讓沈庭文看看,她昨個兒說了,要給他做雙在考場上穿的護膝。
等衣服穿好,沈長甯抱着湯婆子出門,已然忘了剛起床時的所謂錯覺。
但沒有事是睡一覺解決不了的。
反正又不會長眠。
沈長甯招呼着倚雲快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