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點煩躁,莫名想,當時定輪椅的時候,該要個扶手的。
溫爾從三十八樓下來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
回設計部坐下不久,黃姐也回來了,一邊打開外賣盒子一邊唠叨:“怎麼現在開會都變成現場面試了?謝總今天誰惹他了,看誰都跟掃描儀似的。”
溫爾低頭翻資料,沒什麼情緒波動。
黃姐看了她一眼,忽然饒有興趣地問:“他剛才跟你說什麼了?”
溫爾翻頁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問我為什麼不做品牌。”
“哦?”黃姐咬着筷子,“那你怎麼說?”
“我說我想先了解流程,不能好高骛遠。”
“滴水不漏。”黃姐點頭,吃了一口蓋澆飯,“你現在做事确實比你上一次來實習的時候成熟很多了。”
溫爾笑了笑:“三年不白長嘛。”
黃姐沒接話,悄悄看了她一眼,沒繼續問下去。專心地吃飯。
午餐後大家陸續回到工位,設計組下午有一場預選走秀資料彙報,溫爾要準備一個結構闆樣。她拿了手機和資料去樣衣間找模型和材料。
程星看着她一邊比對結構圖一邊在備忘錄裡打字,忍不住說:“溫溫你之前在國外實習是不是也做走秀方向?”
“有做過。”她手沒停,“但那邊我做配合方,咱公司這邊流程更緊湊,鍊條也更完整。”
“那你适應的好快啊。”
溫爾笑了下,歎氣:“還在努力中呐。”
其實她在巴黎的最後兩年除了讀書之外,還在巴黎的實習公司跟着接了兩個小型品牌的打樣提案,雖然都是乙方,卻也鍛煉了她不少抗壓能力和溝通技巧。
畢竟是在在自家公司靠關系混飯吃,溫辭搞得有模有樣,她也得混的像樣點。
晚上七點,她準時收工,坐地鐵回家。手機在包裡震了幾下,是幾個同事在群裡發笑話,她懶得回,一整天累的她已經沒有力氣,等到站後才掏出手機。
出了地鐵站天已經暗下來了,她在便利店買了杯熱牛奶,邊走邊喝,走到小區門口時,一陣風吹過,她下意識拉緊風衣領口。
夜風吹在臉上,有些涼。
—
城西另一頭,謝丞禮提前回了家,晚飯沒吃多少,隻喝了幾口海鮮粥,吃了半份青菜。
洗澡前他按慣例做了一組滑輪訓練,但因為肩關節不太舒服,做到一半就放了下來。他把自己轉移到浴室的洗澡椅上時,動作比平時慢了不少,肩膀一陣一陣地抽痛,右臂沒辦法用力支撐,差點在瓷磚上磕到手肘。
他愣了一下,停在那裡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調整了姿勢,把輪椅移回扶手位置,用毛巾墊着擦幹身體。
動作熟練,但每一步都沉默。出了浴室後沒開客廳大燈,隻是坐在窗邊一盞落地燈下,把白天的那份設計稿又拿出來翻了一遍。
溫爾的字迹很好認,清爽娟秀的,但每一個筆畫都寫得有力。他翻到最後一頁,是手繪的走秀動線草圖。她用藍色的墨水筆在下方寫了幾行附注說明,還貼了一張回收布料的樣品卡。
那張卡紙下方,被她按了個角,邊緣有點翹起。謝丞禮伸手摸了一下,指腹碰到那處卷邊,不知為什麼,他忽然覺得那一角很可愛。想起很多年前,溫爾還在上中學,選修了服裝設計,第一次做作業時,拉着他說:“你坐着别動,我想看袖子從你手臂垂下來的角度。”
那時候她才十七歲,連尺都不太會握,畫草圖也總是歪的。
他坐在陽台曬太陽,她靠在他的膝蓋邊上畫,頭發不時蹭到他手背,他沒敢動,就安安靜靜地看着她畫。
她一邊畫還一邊嘟囔:“你不要一動不動,我又不是給你畫肖像。”
他想說點什麼,但沒敢說。那會兒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喜歡她了。隻是他的年紀太大,兩人身份太近,他不知道能怎麼表達,隻能小心地維持着“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這個角色。
後來出事以後,他也不打算敢了
身下的輪椅和無人看見的狼藉,像一堵牆,把很多話都擋在了心裡。
——
晚上十點,溫爾坐在沙發上改一份剪裁稿。她看着屏幕上衣片拆解圖時,不自覺地想到白天謝丞禮坐在那裡的樣子。
他還是那個沉靜的樣子。而且多了點她看不太懂的東西。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她希望以後的每一件事,都不是為了他了。不是為了“讓他看到自己努力”,也不是為了“重新靠近”。她是真的隻想做自己了。
溫爾點開新建文件,把一組袖山變化做成獨立文件,給樣衣組傳過去,又附了一行說明:
“該款适用于坐姿狀态下肩臂活動,袖口順延平放,不堆積。”
發完後她關了電腦,去洗了個熱水澡。吹幹頭發,坐在床邊喝水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很久以前,她曾給謝丞禮寫過一封信,放在他的車裡副駕駛儲物箱裡。信封上寫着他的名字,裡面隻寫了一句話: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把我擋在外面。
那封信後來有沒有被他看到,她一直不知道。但她已經不想再問了。
——
謝丞禮夜裡又醒了一次。他不是第一次失眠,但是自從溫爾回來後,失眠格外頻繁。
他拉着床邊的欄杆翻了個身,聽到緊貼在床邊的輪椅輕輕晃了一下,碰撞的聲音很輕,卻打斷了别墅裡整晚的沉默。
他盯着天花闆發了很久的呆。腦海裡反複響着白天她走出會議室時,那個幹淨利落的背影。
他想着,伸出手緩緩從自己的肋骨處往下摸,從隐約感受到觸摸,到像在摸别人的身體。
過去的這幾年,在他一動不能動的時候,她不是原地等着。
她一直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