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穩中進行,下午,黃姐把溫爾叫進辦公室。
“你之前殘障系列裡的七套衣服,我拿去跟謝總那邊提了,他讓你親自去講。”
黃姐一邊翻文件一邊說:“可能是想聽你自己解釋思路,做好準備。”
“我親自去?”溫爾忍不住問。
“嗯,點名要求。”黃姐笑着把文件放下,眼鏡往上推了推,“别太緊張。”
溫爾點頭,離開黃姐的辦公室。
回到工位的時候,手機屏幕上跳出一條微信,是江嶼發的:
【謝總臨時騰出時間,需要設計師你今天六點前來一趟淩瑞。】
她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她慢慢起身,拿了圖稿和樣衣布卡,又回頭看了眼桌面上那杯剛泡好的花茶,沒動,隻提着文件走了。
淩瑞的樓和溫家公司不遠,就一站地鐵。她回來之後,其實已經習慣謝丞禮的“忽冷忽熱”了。他不對她多言。隻要她提案方向正确,工作節奏合理,他就會給予充分的資源和權限,哪怕她剛進設計部不過一個月。當然,偶爾有失誤也是借黃姐和江嶼的嘴巴傳達,不肯親自溝通,哪怕隻是發條微信之類的。
淩瑞的裝修風格冷硬,會議室空蕩蕩的,長桌一側靠窗的位置早已擺好了一壺溫水,兩隻杯子被擦得幹幹淨淨。江嶼帶着她走到門口替她推開門,就轉身退了出去。
謝丞禮已經坐在桌前,看起來剛從另一個會議轉過來,袖口挽了一半,露出機械腕表,表情沉靜。
“坐吧。”他擡手指了下對面的位置。
溫爾拉開椅子坐下,将資料放在桌面上,推到他面前:“這是男裝裡主打的基礎款,我做了三種肩部結構變化。側邊拉鍊适用于肢體靈活者,磁吸拼接适合單手穿脫,還有一種是剛才黃總說過的,可拆卸肩袢,适用于上肢控制較差的穿着者。”
謝丞禮低頭翻看,沒有說話。他翻得很慢,眼神落在圖紙的構圖線條上,指節偶爾輕輕敲一下紙面,似乎是習慣性動作。
“你參考了誰的身體數據?”他問。
“主要是你那組資料。”她語氣平穩,“黃總說你身體比例和體态穩定度對輪椅用戶是極具參考意義的樣本,我就借來用了。”
謝丞禮擡眼看她,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穩定?”
溫爾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他是自我諷刺還是真心發問。
她被這兩個字莫名弄的有點生氣,緩緩回答:“是我在‘功能适配’語境下的理解,不是對你個人狀況的評判。”
他沒說話,隻把資料合上,靜了幾秒。
“做出來了嗎?”
“打了樣衣,還沒正式試穿。”她頓了一下,“我聯系了林叙,約了下周排一個試穿。”
謝丞禮的指節敲了敲桌面:“為什麼是他?”
“他身體狀況和你接近。”她如實說,“腰椎完全性脊損,坐姿較穩,身高體型跟你也接近。樣衣數據是根據你提供的數據資料做出來的,隻能找他。”
謝丞禮沒說話。
溫爾擡起頭,看着他。
會議室裡一片沉默,隻有外面走廊偶爾有人路過的低語聲。
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理解他對她的态度了。
明明是他在自己還沒回國的時候主動開口問溫辭,自己願不願意參與兩家合作的男裝項目;明明是他親自批的她的提案;明明他不久之前還願意對自己說他“累”。
溫爾深吸一口氣,聲音沒什麼情緒:“謝總,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謝丞禮沒有說不,也沒有說可以,隻是看着她。
溫爾說:“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做?”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輕,沒有質問,也沒有責備,隻是壓抑已久的困惑終于找到出口。
“你讓我進這個項目,又把我拉到男裝組,親自看我的稿子。可你見到我,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你對我冷淡,疏遠,就像我跟你之間從來也不認識。然後又叫江嶼給我送牛奶面包。”她停頓了一下,眼眶微微發熱,“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謝丞禮看着她,眼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動了一下。
他過了很久,才說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溫爾火上眉梢,高聲重複了一遍。
“如果你為難。”謝丞禮垂眸,看着手裡的簽字筆,低聲說,“我不會再過問,以後項目你和溫辭對接。”
溫爾低下頭,盯着桌面那張布卡,指尖按得很緊,指甲發白,指甲蓋都有點疼。但她也不知道除了按住手邊的東西,還有什麼方式能發洩。
“謝丞禮。”她聲音輕得幾乎要飄散,“你真的,很讨厭。”
謝丞禮沉默了幾秒:“抱歉。”
溫爾擡起頭,眼神有些冷:“你确實該抱歉。”
他沒有繼續回答。
溫爾站起身,收起了資料。
“我明白了。”
她沒有再看他,拎着資料轉身離開。腳步不快,卻帶着決絕。
謝丞禮沒有追,也沒有叫住她。
會議室的大門關上的一瞬,他眼裡的光淡了下去,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剛泛起波瀾,又迅速歸于平靜。
出淩瑞大樓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燈光在濕潤的街面上拉出斑駁的倒影,車來車往,匆匆的人影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又一圈。溫爾站在人行道邊等信号燈,肩膀被冷風掃過一陣,才發現剛剛走得狼狽,外套沒拉上拉鍊。她低頭拉拉鍊,手卻有點抖。不是冷,是虛脫的後勁上來了。
她今天其實沒抱什麼期待。
她隻是想知道,既然是他讓她來,那她就把話問清楚。
可她還是得不到回應。
他在會議室那端,坐姿标準,西裝挺括,說“如果你為難,我不會再過問”。
他是沒再過問,也沒挽留。
溫爾腳尖一動,走到街角,拐進了一家還亮着燈的甜品店。
她點了個熱的抹茶拿鐵,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空調暖風撲過來,她才慢慢回過神,像是從另一個世界抽出來的。牛奶很快送上來,她喝了一口,甜得膩,但至少不是苦的。
她把手機拿出來放在桌上,盯着那張暗屏發了一會兒呆。
通訊錄最上方還是謝丞禮,備注沒改,還是三年前的那個【A謝丞禮】。她看了幾秒,沒點進去,直接劃開飛行模式。
眼不見,心不煩。不過她現在連“心煩”的資格都不太确定就是了。
她從沒主動靠近誰,除了他。可每次靠近,他都退得更遠。以前是因為身份不合适,現在是因為他不想面對。那她呢?她是不是應該停下來?
夜裡十點,溫爾回到公寓。
她坐在電腦前把下午沒來得及更新的流程表改完,又把試穿準備事項列成明細,發給林叙助理。原本計劃的是親自協調現場流程,現在看,也許她應該回避一下,保持些距離。
文件發完,她盯着屏幕上最後一行字,突然意識到手心有點濕。
她才意識到,自己緊張了一整晚。為了一場無解的對話,為了一個看起來雲淡風輕,實際上句句都在回避的讨厭男人。
淩瑞的頂層辦公室的燈在十一點才熄。
江嶼從辦公室出來時,謝丞禮還坐在會議桌邊,椅背沒靠,輪椅微微偏向窗側,一盞落地燈投在他肩頭。
“謝總。”江嶼輕聲,“文件我都整理好了,明早放進會議資料裡。”
謝丞禮“嗯”了一聲,手還放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