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爾洗得很慢,像在拖延着出去面對謝丞禮的時間。因為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步步緊逼對于謝丞禮來說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洗完臉之後轉身進了淋浴區,背後的玻璃門緩緩合上。
熱水灑下來的時候,溫爾縮進在謝丞禮的淋浴椅上,閉上眼,把頭靠在身後的牆上,雙臂環住自己的膝蓋。
氤氲的水汽一點點蒸騰起來。
從她背後彌漫開來,又輕柔地包裹住她的身體。
她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口口聲聲地說沒什麼,沒關系。可一次次直面這些真的正在生活着的謝丞禮的時候,她還是手足無措。
誠然早就清晰地知道謝丞禮的殘疾。但她從沒在這樣一個地方,他的生活核心地帶,近到觸手可及地看見他日複一日的生活方式。
這裡的一切,比卧室更讓溫爾覺得殘忍和冷冰冰。
那種日常裡必須被扶手,邊框,位置,還有固定帶包圍的感覺,幾乎讓她有些窒息。
她轉頭看了一眼玻璃門外被謝丞禮悄悄藏好的一切護理用品後,現在被拿來放綠植置物架。
那本應該放着導尿用品、一次性護理墊、紙尿褲的地方,現在隻剩下幾袋消毒濕巾、幾袋濕廁紙。還有兩盆花。
謝丞禮知道她會想用主卧的廁所和浴室,所以趁她不在家,悄悄準備好一切。把洗手台的另一個水池邊上放好了她的電動牙刷,喜歡的潔面,牙膏和護膚品。
然後,大動幹戈地把自己的護理用品悄悄藏在他那邊的洗手池下的抽屜裡。
本該是高興自己更走近謝丞禮一點了。可她怎麼會這麼想哭。
溫爾在水聲下放肆地吸了一下鼻子,但還是沒讓自己哭出聲音。
眼淚卻不争氣地直往下掉。
她讓自己臉浸在水霧裡,啞着聲音罵了一句:“謝丞禮。混蛋。”
水聲蓋住一切,浴室隻有急促地水流砸在地磚上的聲音,淹沒她說不清來由的氣惱,掩藏住她的眼淚。
謝丞禮坐在樓層盡頭的健身房裡的器材上,雙手扣着握力棒,緩慢地做上拉訓練。
他的後背已經出汗,左側小臂因為溫爾離開後親自收拾衛生間不小心磕到而略微腫脹。他并不急,一組一組地做訓練,專注地像要把剛才溫爾蹲在地上看他時眼裡的那點殷紅,一點點練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去。
動作幅度不大,姿勢穩定。
他傷後不喜歡水的聲音,溫爾洗澡向來慢,他幹脆趁溫爾洗澡的時候把今天的複健項目練完。
訓練架下擺着他剛剛拆下來的護腰帶,軟墊形依稀維持着他腰腹的弧度,失去知覺的腰部位置還殘留着明顯的勒痕。他轉動脖子,沒發出聲,隻稍微收了收下颌。
撈起一旁的彈力帶,拉住自己下垂的腳尖,用彈力帶拉着腳尖往上翹。
溫爾在他床上睡着的兩晚上,姿勢算得上奔放,穿着睡裙每早都能堆在胸下。腿腳永遠搭在自己身上,他就更不敢穿着堅硬的支具和足托睡覺。害怕溫爾腿被這些東西刮傷。
他索性在複健的時候多拉伸一下,延緩無法控制的足下垂。
夜很靜。
浴室的門推開時,一縷熱氣從縫隙溢出。
溫爾裹着毛巾浴袍出來,頭發還濕濕地披着,耳尖發紅,腳上沒穿拖鞋,反正地暖很舒服,索性一路踩在地闆上,踩出一串細碎的水迹。
卧室燈是調暗過的暖色,她拉開衣帽間裡最左側那個抽屜,從裡面找到那套疊得規整的淺粉色睡裙。
她穿上衣服後回到床邊,半坐半倒地靠上去,剛一壓下去就愣住了。
床墊的軟度不對。
她輕輕起身,又重新坐下去。
比她前兩晚睡過的的床墊軟,躺着的時候會稍微陷下去一點,卻不是那種支撐力差,腰會空的類型,反而正好貼住了她整條脊背。
她坐了一會,慢慢低下頭,指尖撫過床單下方的床墊邊緣,隐約能摸到新的包邊線縫,線腳整齊,是剛換沒多久的樣子。
謝丞禮換床墊了。
她忽然想起幾周前她發燒那天,謝丞禮在她房間坐了許久。當時她從沙發上躺了一宿,重新回到床上,睡着前認真地感慨:“還是我的床舒服。”
那天他說的隻是“你好好睡”,沒再接話。
她輕輕歎了口氣,額頭靠在床頭,呼吸被謝丞禮常用的各種氣味和家裡的木香包裹着,身邊的枕頭還能嗅到一點點他身上的味道。
她緩了緩,站起身,拉過毛巾在頭上擦了兩下,沒幹透,索性拎着毛巾出了門。
她一路走過長廊,輕聲喊了句:“謝丞禮?”
沒有回應。
她穿過本來給她第一晚準備的客房,書房,洗照片的暗房,一直到三樓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後傳出輕微的金屬聲。
像是啞鈴撞擊。
她推門進去。
健身房燈光是冷白色,謝丞禮背對門坐在專用的訓練椅上,手裡握着啞鈴,一寸一寸拉起再落下,節奏穩定,肩線拉直,小臂肌肉撐起一道線。
汗順着他脖頸流下來,他的白T恤微微貼身,輪椅邊放着一條被拎起來又被丢開的毛巾。
她倚着門沒動。
謝丞禮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轉頭看她:“怎麼不吹頭發?”
溫爾也不回答,隻往他這邊走,走到他輪椅邊,一屁股坐在地毯旁本來放着啞鈴的小凳子上,靠着他腰腹。
她仰頭看他:“你是不是在我洗澡那會兒故意躲起來鍛煉?”
“沒有躲起來。”
“你怕我看到你用了太多扶手,所以故意避開我。”
謝丞禮沒說話,隻伸手把她肩上的毛巾抽走,替她蓋在頭上。
溫爾沒動,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直到頭發上的水氣沾濕了毛巾才道:“換了床墊?”
他嗯了一聲:“之前那張太硬,你說軟點的好睡。”
她眼眶紅了一點,盯着他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