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所在的街區,晚上很安靜。
窗外落雪無聲,藍黑色的夜沉得像水,偶有幾片雪花打在玻璃上,又滑下去,消失得幹幹淨淨。
謝丞禮坐在輪椅上,輪椅是他那台全黑色的定制款,手動式,靠背低矮。利于上半身主動調節重心,腳踏闆上已經被溫爾強制脫掉鞋子的雙腳自然垂着,腳尖微微内扣,不知什麼時候交疊着,一邊腿壓住一邊褲腿,看起來有點不對稱。
溫爾窩在酒店那張厚實的躺椅上,穿着謝丞禮收拾行李箱給自己塞的那件柔軟絲質家居服,上半身外面又套了件謝丞禮的毛衣開衫,松松垮垮地罩着。腳沒穿襪子,剛洗完澡,發尾還滴着水,側身趴在沙發扶手上,看着他。
謝丞禮神色認真地在看電視,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電視音量很低,是溫爾投屏到電視上的春晚重播。
她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慢慢撐起身,從沙發上挪下來,赤腳踩在地毯上,悄悄走到他身邊。
謝丞禮察覺到她的靠近,感受到溫爾腦袋上的濕氣,輕聲問了句:“怎麼還沒擦幹頭發?”
“還滴着呢。”她扯過一個墊子,坐到地上靠在他膝蓋邊,手肘撐着他的輪椅側闆,看着他,“我累了,你給我擦。”
“好,我去拿毛巾。”他捏捏溫爾的臉蛋,示意自己要推輪椅了。
她眼睛彎了彎,笑的像隻得逞的小狐狸,偏頭枕在沙發上,看着謝丞禮去衛生間找毛巾的身影。
等再回來,溫爾又把腦袋搭在謝丞禮的膝蓋上。謝丞禮放輕動作,慢慢揉着腿上濕冷冰涼的頭發。
她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輪椅邊緣,一縷縷的,貼着褲子布面,他想起了幾天前她出門前往外套口袋裡塞耳機的樣子,鼻尖忽然有些癢。
“謝丞禮。”她輕聲叫他。
“嗯?”他動作沒停,輕輕應了聲。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他轉頭看她,被她的怪問題問得無奈,語氣喟歎:“你這腦袋,哪來的這種怪問題。”
“你總不主動親我。”她咕哝着,“我靠你靠這麼久了,你一動不動,像根木頭。”
“你不是在靠我?再說,我彎不下去這麼低。”謝丞禮覺得自己比窦娥還冤枉。
“我是靠你啊,但你是不是也該給點反應?”溫爾哼哼唧唧,聲調四拐八彎的。
謝丞禮看出小姑娘在耍賴皮,噤聲乖乖地繼續手上的動作,沒答話。
溫爾乘勝追擊,繼續說:“你每天都對我很好,生活上樣樣周到,但我都開始懷疑你是不是隻把我當家裡的小寵物養了。”
謝丞禮被她說得哭笑不得:“胡說八道,什麼時候你需要我養了?”
“你不主動親我,不抱我,不說喜歡我,每天喂我吃的,叫我按時睡覺。”
“……”
“你看吧,說不出話了吧。”
謝丞禮低頭看她,看着膝頭生動鮮活着的女孩,聲音帶着笑意:“爾爾,你說你這算不算無理取鬧?”
她坐在地上,靠着他輪椅的那一側,穿得松松垮垮,臉頰帶着洗完澡後的微紅,眼神又明又亮。
他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不敢動,他當然想抱她。
想親她,想貼近她,更想徹底放松一次,把所有克制都扔掉。
可他每當看到膝頭上的小腦袋,他都會心裡一揪。眼睛看得到,身體卻無法感受到蹭來蹭去的腦袋。下半身的存在,随時都在提醒他,他不是完整的。
肋骨以下毫無知覺,核心肌群也無法完全自主控制,隻能依靠肩背維持姿勢。親密到某種程度,任何一個角度偏差,都會讓他失控。
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控。
溫爾好像也感覺到他停頓的那一瞬,輕輕捏了捏他的褲腳,仰起頭,看他。
“怕我害怕?”
謝丞禮一頓。
她笑了一下,把頭靠回去,貼在他膝上,輕聲說:“某些人大老遠飛過來,還是冷冰冰的,讨厭。口不對心。”
“我不是怕你害怕。你之前說過,你不害怕,你說的話,我放在心裡了。”
“那你怎麼總也不跟我親近一下。我沒有魅力嗎!我堂堂一個大美女诶,是你賺到了!”溫爾被擦幹了頭發,扭過身正對着謝丞禮的膝蓋,把下巴搭上去仰頭看他。
氣鼓鼓的,活像倉鼠被抽走了堅果。
“怕自己做不到。”他語氣很淡,卻透出難以掩飾的自嘲。
溫爾皺眉,看他。
她慢慢起身,蹭上去,坐在他大腿上,動作很慢,沒有跳上去,沒有使勁,隻是像貓一樣柔軟,一點點挪到他懷裡。
謝丞禮的手垂在輪椅推圈上,動也沒動。
溫爾看着他:“喂,現在都還不抱我一下?”
“你剛剛洗完澡,頭發沒完全吹幹。我還穿着從外面回來的衣服。”
“潔癖!!!”
溫爾氣地用下巴狠狠砸了一下謝丞禮的鎖骨。
謝丞禮手終于動了。
他很慢地,很小心地扶住她腰側,讓她坐得更穩。
她在他懷裡轉了個方向,索性跨坐在他腿上,面對他。雙手搭在他肩上,眼睛看着他,唇瓣輕輕抿着。
“你要不要親我一下?”
謝丞禮聲音低啞:“要。”
“那你還不親?”
他輕輕阖上眼,又睜開,像做了某種決定。
他的上半身前傾了一點,手臂收緊,把她拉近了些,嘴唇貼上她的。
很輕,帶着一點克制得近乎小心翼翼的試探。
溫爾閉上眼,手指撫着他後頸的線條。
他沒退開。
反而越吻越深。
她覺得他的吻帶着克制,俗話說小别勝新婚,這人未免太端着了。
不過沒幾秒,像是真的動情後的無法遏制,忽然長驅直入,一改整個晚上的靜默。
像所有小心翼翼的期待、回避、退讓,在這一刻都找到了出口。
直到謝丞禮忽然抽了一口氣。
溫爾睜開眼,看見他下意識往後靠了一點,左肩微微僵硬。
“怎麼了?”
“沒事。”他低聲,語氣含糊。
目光不肯再直視她,“可能坐得太久,腰有點累。”
她心裡一沉,立刻下意識要扶着他的肩膀起身,卻被他重新按在懷裡。
“不疼。”他補了一句,“就是……不太穩。”
溫爾愣了兩秒,沒繼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