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月牙泉附近,近日恰有瓜州軍駐守,旁人輕易是進不來的。”
于是明惜月明白了,原來王爺隻是想帶她看風景啊……
看來是她想多了……
“不然,阿月你還以為,我邀你來是為了什麼?”王爺笑着打趣她,眉眼看着竟比月牙泉彎得還厲害些。
許是酒勁兒又被曬上來了,明惜月一如既往地打直球:“我以為和上次在涼州的驿站時一樣,王爺是想和我……”
聞言陳守溪竟然笑了,似是擔心她站不穩仍拉着明惜月的手遠離着湖畔的方向,繼續笑話她:“阿月,你看不出……那日我是在逗你嗎?”
“我無非是想像往日時那般,和你一起秉燭談心罷了。”聽着聲音,靖王爺的語氣輕松得好似輕靈的、四月天初夏的微風。
“再說了,就算我真對你意圖不軌,總不能專挑你兄長距你僅一牆之隔的時候吧?”
“原來,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明惜月滿懷歉意地想着。
于是在這驕陽似火、晴朗碧空之下,她和他就這樣,兩個人手拉着手在月牙泉散着步,随意自在地聊着天。
就仿佛剛剛過去的、形同陌路的兩年時間,并不存在一樣。
時不時有飛蛾從眼前飛過,陳守溪便十分自然地用空出來的的那隻手幫明惜月打着扇。
“所以等小萍病好了之後,你就要回曆城了,是嗎?”聽她說起近日發生的事情後,他似順口問道。
“嗯,出來快一年,也該回去了。”
明惜月聽見他似在輕聲歎氣,便停下腳步轉過身問他:“王爺您……不怪我嗎?當時在東京城的時候我那樣對你,我……”
而他也停下來看着她,說話語氣像在給小孩子解釋十萬個為什麼一般無奈:“阿月,我一早便和你說過了不會怪你,為何你始終不願信我?”
明惜月一時語塞,接着又語無倫次地回說“信的,我一直相信王爺,隻是……”
隻是陳守溪并沒讓她繼續說下去,他直接俯下身吻住了明惜月的唇。
這是一個闊别兩年的吻,葡萄酒味道的吻,萬頃沙漠中奇迹一般出現在波光粼粼月牙泉畔的吻。
明惜月下意識閉上了眼,想将自己眼中無端生出的水汽逼退,指望淚水能随着泉水一起蒸發……
可她一想到月牙泉,便突然想起旁邊高塔上還有整個西北軍的名将……
于是她立刻推開了眼前人,慌亂地說别被人看見。
靖王似也未惱,隻神情略有些意外,随後又笑着安慰她說:“被看見又如何?這世上傳我陳守溪的風流韻事多了去了,也無外乎再多一條。”
明惜月聽後卻未覺着安慰,甚至覺得“風流韻事”這幾個字聽來萬分刺耳。
她不禁想着:是否自己,也僅僅是他無數風流債中的普通一筆呢?
越想越煩躁,明惜月便直接怼了他:“難道靖王殿下被人當成斷袖也無所謂?”
聞此,他方愣住不再說話。
随後她又想到了樓上跳舞的麗姬,又回憶起麗姬看向陳嶽的眼神:那麼露骨、那麼性感,是她一輩子都比不了的。
畢竟,若兩世活着的時間都算上的話,明惜月已與自己這幅尊容相處了快五十年,她對自己顔值的判斷還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王爺,宴會上還有許多将軍在等您,您不用盡快回去嗎?”明惜月撣了撣衣服上的蘆花,認真問道。
“不着急,也許我不在的話他們能玩得更盡興呢。”王爺無奈地笑笑,還說這些将士們雖然都是勇武熱血之人,隻是可惜皆如他皇兄所言那般、不太通文墨。
聽對方提起了皇上,明惜月又想起那年上元佳節給她留下的陰影,立時脊背發涼清醒了過來……
與此同時,她原本漂浮着的整顆心沉下來落了地,覺得自己也是時候回歸現實了。
“所以王爺是打算如何呢?”明惜月頓了頓,想盡量簡明扼要、不帶過多情緒地表達自己的顧慮:
“王爺還是想像東京城時那樣與我相處嗎?還是又想……”
“阿月,你不要一直問我,問問你自己,問你到底想要什麼。”沒想到王爺竟收起了笑意,十分認真地反問她。
她到底想要什麼……這真的重要嗎?明惜月自嘲地想着:
她不過是想要平安毫無波瀾地度過一生,想要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身邊的家人們都平安,甚至想……
甚至想,若有可能的話,能收獲一份平等、自尊且精神獨立的愛情。
而她也想,真心地想眼前的靖王爺能夠幸福,甚至可以比她更幸福……
“我想……我想回去了。”明惜月平靜地告訴陳嶽,似是不想再深入這個話題。
王爺看着眼前人,一時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似埋怨地說她竟還是如此、一點都未變。
明惜月察覺出他話中的幽怨,沒想太多便回怼道:“難道王爺就變了嗎?”
沉默了片刻,靖王爺似是斟酌了一番,才回答她:
“至于我嘛……”他頓了頓,指了指正在開宴席的高塔問她:“阿月,你可知這座樓叫什麼名字?”
明惜月不明就裡,心想這算什麼、腦筋急轉彎?便沒好氣地說:“我第一次來,自是不知此樓之名。”
聞言王爺笑了笑,告訴她說:
“是叫……望月樓。”似是停下來看了看眼前人的反應,方才繼續道:
“去歲舊樓翻建、地方官邀我出資支持時,我提的條件、便是要将此樓改名‘望月’。”
“所以,阿月……你說我有沒有變?”
于是,事情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明惜月不禁想到:
望月……他是想在月牙泉畔,遙望遠方之月嗎?
可明惜月卻也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其實不是月亮,她什麼也不是。
而就在此刻,一陣恰到好處的風吹遍了四面八方的沙山,驚起一片沙兒、也似吹響了無數的鳴鈴,處處筝然有聲,一時間兩人竟似聽着鼓樂一般。
見此,明惜月和陳守溪兩人下意思地對上了視線,也默契地不再說話,隻靜靜地聽着、等這陣風停。
曾有人說過,人一輩子不過是活那麼幾個瞬間。
那麼此時此刻,至少對明惜月來說,便會是其中之一吧。
正正是:
“一樽别酒君聽說。君聽說。胡笳征雁,隴雲沙月。”
“半醉鳴沙君且歌。君且歌。風銜紅豆,露凝一瞬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