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無糧,哈洲有糧。哈洲允諾,隻要他們投降冬元,打開不夜城的大門放冬元軍隊入城,不僅不會殺害城中百姓一人,還會給大家夥分發糧食。
人心也在動搖。
玉昭心急如焚,分别向裴淵和玉曦發出過數道風信,詢問他們援兵何時會到?然而無論是裴淵還是玉曦,給她的回信中永遠隻有兩個字:堅持。
那就隻能堅持了。
玉昭不信裴淵和玉曦都會對不夜城不管不顧,實在是别無他法了,才會要求她堅持。
玉昭一直從寒冬臘月堅持到了新春。
這也絕對是她有生以來所度過的最驚險的一個春節。
不知哈洲是否接到了什麼軍令,大年三十這晚,他對不夜城發動了有史以來最猛烈的一次進攻,大有要在新歲來臨之前徹底拿下不夜城的勢頭。
北城中門遭受到的攻擊最為猛烈,兩位守城将領接連戰死,士兵們也陸續倒下,城門更是不堪重負,在攻城木的不斷撞擊下顫顫欲開。
漆黑的夜色已經被戰火照耀成了白晝。
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硝煙和血腥氣。
倒在玉昭面前的大巾将士越來越多,登上城頭的敵軍也越來越多,玉昭内心登時産生出了一股大勢已去的凄涼。
冬元攻破城門,似乎是遲早的事情了。
紅纓一邊揮劍抵擋着冬元士兵的攻擊,一邊護送着玉昭下城,驚急交加地說道:“公主,城破似乎已成定局,卑職命賤死不足惜,但您乃萬金之軀,決不能被冬元歹人捉了去!”
不然必定會受盡折磨和淩辱。
玉昭不言不語,不知是否将紅纓的話聽進了耳朵裡。
然而就在兩人從城頭上奔下之後,玉昭猛然從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了一支短劍,铿锵一聲拔出了劍鞘,不容置疑地對紅纓交代道:“待冬元大軍入城之後,我定會以死殉城,告訴哈桑,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百姓的性命,勿傷我城中百姓一人!”
“公主!”紅纓雙目赤紅,悲痛不已。
玉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态度越發堅毅:“我乃大巾國嫡長公主,斷沒有被敵俘虜的道理,城破之後我隻有死路一條,但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她能夠清晰地判斷自己的命運,更要讓自己的性命發揮到最大價值。
玉昭持劍朝着城門走了過去,對着幾乎要被撞開的城門,緩緩舉起了手中利劍,将鋒利的劍刃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她持劍的手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她還是做不到坦然面對死亡,她還是會畏懼,但她依舊堅定于自己的選擇。
縱使血濺城門,她也不能失了大巾國皇室的骨氣。
劍光反射着戰火,玉昭黑亮的瞳仁中一片猩紅,目光卻極為剛烈,視死如歸。
破曉的那一刻,城門外的撞擊卻忽然停止了。
新春的朝陽照亮了被戰火洗禮了一整夜的不夜城,高大堅硬的城頭早已被硝煙和血污染成了複雜的深黑色。
不隻是誰先高喊了聲“裴将軍回來了,援軍來了”,城頭上為數不多還活着的那幾位大巾國士兵在驟然間爆發出了莫大的生命力和戰力,竟一舉砍殺了比他們多出數倍的冬元國士兵。
縱使是隔着一道城門,玉昭都能感受到城外冬元人的兵荒馬亂,她的身體顫抖的越發激烈,激動的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但她卻始終不敢放下手中劍,唯恐空歡喜一場。
不知過了多久,被撞擊到搖搖欲墜的城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新年的朝陽無比絢爛,甚至有些刺眼。
裴淵那一身紅衣金甲卻比朝陽還要刺目、還要有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城内衆人當即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他們堅持到了,他們勝利了!
玉昭心有餘悸地閉上了眼睛,兩道眼淚立即就從眼眶裡落了出來,在她被戰火熏黑了的臉頰上滑出來了兩道雪白的印子。
裴淵看到了她不斷顫抖的手,看到了她架在頸間的短劍,看到了她滿身的狼狽與髒污……這一刻,他的内心終于對玉昭産生了敬佩之情。
在此之前,他從未尊敬過這位公主。
她卻比他想象中還要勇敢堅毅。
裴淵立即下了馬,闊步來到了玉昭面前,單膝下跪,拱手行禮:“臣救駕來遲,望公主贖罪。”
玉昭緩緩垂下了持劍的手,五指一松,劍就掉在了地上,本想保持風度,然而開口時卻還是難掩哽咽:“裴将快起,你來的、剛好。”
剛好麼?
裴淵從地上站了起來,挺拔的身量足足比玉昭高出了一頭一頸,他需得低垂着腦袋,才能看到玉昭的臉。
玉昭那張黑漆漆的臉上已經被眼淚沖出來了無數道白花花的淚痕,看着又可憐又滑稽。
但玉昭卻很委屈。
大災大難過後,就隻剩下委屈了。
讓她在這座破城裡苦苦挨了兩個月就算了,還差點兒就讓她死了!
我就不說讓你把我當女人了,裴淵你簡直沒把我當人啊!
還有啊,你知道我幾天沒吃飯幾天沒睡覺了麼?我是人啊不是人機!
玉昭擡起了腦袋,一雙美麗的杏仁眼中不僅含了兩包汪汪的眼淚,還含了數不盡的憤怒和怨氣:“你怎麼才來呀!”
裴淵:“……”不是剛好麼?
玉昭卻又忽然垂下了腦袋,呢喃着說了句:“不過幸好你來了。”
真是萬幸啊。
在這一刻,玉昭終于卸下了全身重擔,強撐了許久的身體和精神力量徹底耗盡,話音才剛落,她的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裴淵呼吸一滞,下意識伸出了手,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攬入了自己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