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勝安排的兩個心腹侍衛被将離敲暈捆着扔進巷子裡了。
将離默聲上前,麻利地打開囚籠,三兩下斬斷鐵鍊,将人小心翼翼地背出來,血腥味夾雜着腐肉的臭味,刺鼻的很,背上的骨頭仿佛輕的隻有一兩重。
他眉頭一擰,這是在戰場上才會聞到的味道,将離連力氣都不敢多用,生怕把背上的人颠散。
見這罪該萬死的囚徒被放出來,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景瑞王府的侍衛抽出刀劍,圍着刑場的官兵也抽出砍刀,一時刀劍聲不絕于耳,百姓被吓得噤聲。
春勝一直未下馬,雖着普通家厮的衣裳,但氣質卻像極了景瑞王,眼神居高而下,像寒刃劃過,“陳大人,小的就不宣旨了,接旨吧。”
他左手握着聖旨,大拇指上戴着景瑞王府獨特的管家扳指,上面繪着紫竹林,威威生風。
陳果膝行幾步,不敢擡頭,将手高高舉起,堪堪用指尖捧着明黃卷軸,眼睛勉強能看見春勝的靴子。
那些王爺、皇子身邊的家厮他也是聽說過一些的,這個春勝,雷厲風行,手段殘忍,跟向來溫和的景瑞王簡直雲泥之别,真不知道景瑞王為什麼将這樣的人招至麾下。
陳果一個芝麻官,以小欺大、狗仗人勢慣了,還是有些怕他。
聖旨一落,春勝看着将離帶着人很快消失不見,他一拉缰繩,也随之離開刑場。
陳果打開聖旨,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望向張正明那邊,“張大人,這……”
張正明冷着一張臉,眼底掠過一絲狠厲,一個看門護院的狗,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隻不過是替景瑞王提鞋的,見他刑部侍郎居然連馬都不下?
張正明什麼都沒說,黑着一張臉匆匆坐轎辇走了。
滿場的百姓也自然看到了聖旨,這是天家的旨意,哪怕心中不滿,也不敢當街議論,慢慢地都散了。
沒人注意到,角落裡一個戴着草帽的矮胖男人,輕輕往下壓了壓帽子,步履匆匆地走了。
将離動作很快。
那幾年來,他無數次夜半時跟着主子來狗脊嶺,閉着眼睛都能找到去恭親王府最近的路,很快把騎馬的春勝甩在後面。
春勝自然認識将離,他騎馬追了一陣,面前的路彎彎繞繞,絲毫不見将離身影。于是便直接去了六皇子的将軍府——将離不可能“光明正大”的私自行動,必然是六皇子下的命令。
李卿雲交代他,務必将楚越活着帶回景瑞王府,他必須完成任務。
但皇子府上沒那麼好進,更何況是李卿暮的。
将離在離将軍府一條街外攔住了逗留的春勝。
“你回去告訴景瑞王,楚大人在六王爺府,很安全。”
春勝牽着馬,看它一口一口咀嚼草料,這才甩了将離一眼,“可我的任務是将楚越活着帶回景瑞王府。”
“你身上還帶着一支你們王府特制的煙火,景瑞王交代你,救下楚大人就燃放煙火,對嗎?”
春勝喂馬的手一頓,凝視着将離。
将離目不斜視,“楚大人就在六王爺府,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他不會跑,你大可回去問問你家主子。”
春勝不再說話,但心裡已有了判斷,李卿雲與楚越間并無往來,但和李卿暮交好,救楚越大概率也是因為李卿暮。
稍一思忖,春勝便回了景瑞王府。
——
春勝回來時,李卿雲正在書房練字,越是心煩氣躁時,李卿雲越喜歡這樣的平靜時刻。
冬日陽光并不暖,雪光透過窗紗,照得書房亮堂堂,李卿雲的臉也被切割成陰暗兩面,玄色衣擺上繡着蛟龍,蛟龍眼睛處卻沾了墨,這件衣裳已經廢了。
聽完春勝的話,李卿雲的筆遲遲未動,上好的宣紙上寫着“馬到功成”,成字還差最後一點,遲疑的墨恰好滴在上面。
“他終究是不信我。”李卿雲喃喃。
“罷了,楚越的事,不用管了。”
春勝道聲是,看到王爺臉上的神情,他愈發摸不清王爺的心思了。
李卿雲垂眸看向宣紙,這最後一筆雖湊成了字,看似渾然天成,但還是毀了紙。
他面不改色地将宣紙揉成一團,整整衣服,收回心神,“快未時了吧?收拾收拾,打起精神,今天恐怕還要面聖。”李卿雲平靜地望着窗外。
“殿下,煙火還放嗎?”
“放吧。”
皇帝李遼坐在百福殿的地上,從後半夜到日上三竿,他一直處于雲裡霧裡的狀态。屏退了所有内官,連貼身内監王公公都趕了出去。
蠟燭燃盡,徒留燭淚縱橫遍地,外面宮人身影不時劃過,李遼睡袍不整,眼神混濁,一遍遍巡視着四周與銅鏡中的自己,連早朝都未上,終于确認,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
至于到底是什麼時候……
他想到他的三皇子将亮未亮時前來請旨,李卿雲言辭懇切,字字句句隻求留得楚越一條性命,以免寒了天下人的心。
楚越死後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還有拼命還他清白之身的李卿暮,李遼早就意識到楚越無辜,可皇家天顔不允許他承認。
李卿雲請旨時,他全當是一場夢,再加上心中多年來的那點愧疚,既然事實已經無法改變,夢中留他一命也不是不行。
于是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蓋了玉玺。
哪成想,一切都是真的。
“來人!來人!”李遼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
王公公推門而入,踩着碎步上前,“陛下。”
李遼自下而上地去看王公公,見他一張白狐臉風輕雲淡,多年伴君的宦官生涯讓他養出了寵辱不驚的性子,雖然二十出頭,但早已人情練達。
“陛下怎麼坐在地下?殿裡雖燒着地龍,這寒冬臘月的,還是有些涼。”
王公公彎腰扶上李遼的胳膊,然而對方并不動彈,銳利的眼神攝住他,即便坐在地上也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