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麗娅卻習慣了克倫勞德陰晴不定的脾氣,察覺到他微妙的憤怒,她也識相地不再糾纏,安安靜靜地跟在身後。
二樓高台之上,格雷姆皇帝拄着權杖靜靜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重重咳嗽幾聲,半晌,他抖着蒼白的嘴唇緩緩開口:“芙麗娅·弗克魯茲……”
被點到名字的芙麗娅有些驚訝地擡了擡眼,瞥見皇帝那張恹病憔悴的面容,匆匆垂下眼睫,提着裙擺曲了曲膝:“陛下。”
她對帝國的統治者印象不深,隻知道格雷姆·奧利維拉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再多的,就是一些從上流貴族圈層裡傳出的秘密流言——格雷姆後宮之中妃子無數,卻沒有一個女人成功為皇帝誕下子嗣。
就像是生命之神的故意作弄,并不想讓這位統治暴虐、輕視生命尊嚴的君主得以延續其血脈。
當然這隻是個文雅一點的說法,芙麗娅很簡單粗暴地理解為,皇帝生育力不太行。
意外的是,當年一位被前代皇後趕出皇宮的女仆領着年幼的克倫勞德來到皇帝面前,哭嚷着把身邊的孩子推向高位者,揚言是皇帝的孩子。
無需證據,紅頭發、黑眼睛。最好的皇族血脈标識。更何況那孩子長相還與皇帝七八分相似。
即便是私生子的不齒身份,也是唯一能夠證明皇帝尊嚴、有繼承權力的血脈,于是,克倫勞德順理成章地坐上了王儲之位。
他童年所背負的身份和經曆的陰影、如同無形的鍊條束縛着這位傲慢且自負的王儲,令其對任何一絲質疑都異常敏感。
在這股揮之不去的自卑驅使下,他如同溺水者渴望氧氣一般,瘋狂地追求權力的巅峰,試圖以權力的重量來鎮壓和掩埋那顆深藏心底的種子。
在整片以生命女神為信仰的大陸上,或許他是唯一一個憎厭神的存在。
他狂悖地認為自己才是神,将來也會是整片大陸的主宰者。
而芙麗娅,隻是他擴張權力的一件犧牲品。
如今格雷姆皇帝的身體開始敗病,意味着他的統治即将落幕,不多久就會迎來克倫勞德的加冕——
芙麗娅并不認為克倫勞德的統治會比格雷姆放松多少,依照自己現在對這個男人性格的觀察,甚至可能更為嚴厲恐怖……
“我并不同意你們的擅自決定。”即便身體狀态已經每況愈下,也掩不住皇帝骨子裡透出的威嚴。
他目光如冰,冷峻地凝視着克倫勞德:“若我的繼任者仍舊是個幼稚的孩子,那麼我并不介意會另選賢能。”
克倫勞德的面色微變,身側的拳緊了緊。
“婚期照舊推行,不過半個月時間都等不及了嗎?克倫勞德,可别太心急了。”格雷姆洞穿一切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身上。
他怎麼能看不出來這個孩子的勃勃野心,和他年輕時如出一轍。
“一切遵循父王的安排。”克倫勞德壓着聲音。
芙麗娅覺得氛圍有些古怪,手指不自然地攪了攪裙子。
将婚約提前是她的提議,她抓準了克倫勞德同樣急不可耐的心情,雖然兩人各懷鬼胎,但現在的情況卻是被皇帝駁回,就和卡瑟琳提前回歸的性質一樣,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劇情被強行撥回正軌。
離開二樓以後,克倫勞德臉色難看地走在前面,芙麗娅想說點什麼,卻被狠狠地甩開,腳下踉跄着摔在地上,疼得她尾椎骨發麻。
克倫勞德一個眼神也沒留給她地走了。
好在這裡是二樓轉角的視野死角,沒多少人能看見這兒的情況。
芙麗娅憤憤地捏緊手裡的毒藥,一點點爬起來。
真是一位自私狂妄的王儲,自尊心受挫以後裝也不裝了,轉而遷怒到自己身上,這難道不也是你想要的嗎?
她平息心中怨诽,目光死死追尋着克倫勞德離開的方向。
…
克倫勞德立于外庭,呼吸着夜的氣息,深邃的黑暗吞噬了星辰,隻剩一彎皎潔的月亮孤懸天際,傾灑下清冷而孤寂的光輝。
一道纖弱的黑色身影剝開夜色,闖入他的視線。
氣質沉靜的修女懷抱一束郁金香,輕步踏過柔軟的草皮,朝他走來——
月晖映照在她那張溫柔美麗的面龐上、如同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顯得格外神聖而莊嚴。
卡瑟琳沖他淺淺一笑,輕緩好聽的聲音随風灌入他的耳中:“這次我認出您了,王儲殿下。”
克倫勞德有那麼一刻的失神怔愣。
年輕的王儲踩在大理石廊道上,身後舞宴喧嚣與輝煌的光亮漸漸遠去。他微微垂眸,整顆心卻祥和平靜地伏在眼前的景象裡,懷抱花束的少女微擡起頭,腳底是松軟清香的草皮,她的笑容一瞬間就驅散了他心間糟糕的情緒,帶來一片晴朗。
卡瑟琳将手中的花束輕輕放在壁龛之上,黑發乖垂于肩:“殿下,看起來您的心情很糟糕。”
“這束新鮮采摘的郁金香算作我矇昧眼光的謝罪禮,希望能讨得您此時此刻的歡心。”
夜間微涼的細風卷起克倫勞德眉前的一縷發絲,他的黑眸深凝着她,仿佛一道深淵、要将她毫不保留地鎖進瞳眸深處。
他聽見自己胸腔裡心髒清晰有力的搏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