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氣息驟然凝滞,芙麗娅的指尖幾乎本能地纏住冰涼的馬缰。
但她此刻雙腿發軟,所有思緒都在這一瞬間被恐懼絞成碎片,隻能在他一步步的逼近之下跌跌撞撞翻身上馬。
逃——!
似乎是印證了她的某個噩夢。
枯枝抽在臉上留下血痕,呼嘯的山風灌進領口,身後逼緊的馬蹄聲如同附骨之疽。她咬緊嘴唇,将全部希望押注在密林深處愈發濃重的幽色裡。
馬蹄聲急擂地面,耳邊隻餘胸腔裡激蕩的喘息。
直到跑出好一段距離,芙麗娅才敢回頭查看情況。
令她更費解和惶恐的問題産生了——
亞瑟蘭沒有跟上來。
如果他有意來追,憑他跨下那匹馬,想要将她截獲、隻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是、他隻是放任她在眼前掙紮,當獵人與獵物的身份對調,狩獵才真正開始。
哪怕前方是布滿尖石的陡坡,芙麗娅隻能專挑偏僻難行的小道跑,隻要能有一線能割裂身後追蹤目光的希望,她就絕不會停下半分——
目光穿透叢林、死死攫住那個倉皇逃竄的目标。
直到芙麗娅的身影徹底沒入隐秘的密林深處,亞瑟蘭才緩緩勒住缰繩,舌尖若有若無地掠過唇瓣。
他不緊不慢地溜着馬,墨色鬥篷在風中獵獵揚起,如同一團翻湧的烏雲。
逃吧。
無論你逃到哪裡,我也一定能找到。
“蒂姆還沒回來嗎?”
“我們這都等了半個鐘頭了,他還不回來。”
“安靜!”
紮文看向姗姗來遲的費爾南,皺了皺眉:“喂,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費爾南哈欠打到一半,頓住。
他以為自己已經回來得夠晚了,沒想到那小子竟然還沒回來。
“我們沒在一塊兒……他還沒回來嗎?”費爾南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紮文搖頭:“沒有,我們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費爾南擡頭看了眼逐漸陰沉下來的天色,鉛灰色的雲層正從天際線翻湧而至,壓得遠處的山巒輪廓愈發模糊。
快下雨了。
費爾南沉聲道:“他可能出事了。”
“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我等不下去了!”一名士兵迅速反駁,随後看向紮文:“隊長,就算他折在林子裡也是活該,連這點突發狀況都應付不來,上了戰場也是拖後腿的累贅!與其在這裡幹等着,我們不如回去避雨!”
“你們身為士兵一點團隊精神都沒有的嗎?!”費爾南怒罵道:“如果這真的是在戰場,你早就因為叛逃被打爆腦袋了!”
淅淅瀝瀝的雨水已經打濕他的頭發,小隊一衆人相互看來看去,最後還是将目光投向了身為隊長的紮文。
畢竟這件事的決定權還是在紮文。
費爾南也沉眉看向他。
雨勢越來越大了,不過片刻幾人渾身已被淋濕。
沉默了片刻,紮文開口了:“……哈達爾說的沒錯,我們沒必要為了一個人幹耗在這兒。”
費爾南沒想到一向最為熱情活潑的紮文能露出這種表情把話說得如此冷血,之前追着他們說要交朋友的,難道不是他嗎?
于是他冷笑一聲:“所以你們就隻是等着,一點找人的覺悟都沒有是嗎?”
“有這個等待和抱怨的時間,人早就被找回來了!”
水珠順着發梢在臉頰上蜿蜒成流,費爾南擡手粗暴地抹了把臉,他掃了眼一行面色冷漠的人,揚聲道:“行,你們都滾回去想想怎麼跟士兵長交代抛棄同伴的吧,我自己去找!”
說完,他轉身便重新一頭紮進了雨幕之中。
芙麗娅感受到了身下馬匹的疲憊與不适,被雨水沖刷的土路變得泥濘坎坷,寸步難行。
她一邊安撫着戰馬,一邊觀察路況。
男人的質問聲卻如鬼魅般從蒸騰的霧氣裡、從歪斜的枯樹後、從每一處潮濕的陰影中鑽出,将她重重圍困——
“你逃什麼呢?”
“芙麗娅,你說過你愛我的。”
“愛我為什麼要逃呢?”
“為什麼要騙我?”
“為什麼要抛棄我?”
——方向,她已經失去了對方向的判斷能力。
甚至連聲音出現的方位都難以判斷。
該往哪裡逃?
哪裡都逃不掉……
芙麗娅終于認清現實,每一處看似生路的岔道,都是通往絕境的陷阱,她徹底落入了獵人精心編織的羅網。
死路、死路、全是死路!
身後蓦地響起聲音,幾乎貼着她的耳朵——
“停下吧,前面就是沼澤地。”
芙麗娅頭皮一緊,更加用力地攥緊缰繩。
亞瑟蘭冷冷凝視着芙麗娅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固執不聽勸。
很快他的這句話便被印證了,轉眼間,雨勢愈發濃稠,能見度被壓縮到極緻,視野所及之處隻有大片大片的沼澤。
手中缰繩猛然勒緊已是來不及,芙麗娅隻能堪堪調轉方向,濕滑的缰繩卻從指尖突然脫落、慣性将她狠狠甩出馬鞍。
泥漿嗆進鼻子裡,芙麗娅本能地劇烈咳嗽起來,身體已經開始漸漸往下沒……
情況真是遭得不能再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