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不語。
說起來,安隐也曾有個青梅竹馬,母後曾說,等她及笄了,讓他們完婚。可是還沒有等到十五歲,兩國的關系緊張,眼看着就要打起來,于是這樁婚事暫且擱置。不過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畢竟她沒有嘗過男女之情,嫁到哪裡都無所謂。
“那你現在還想他嗎?”阿姣問。阿姣就是張貴妃。
“有點想的,雖然我都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但隻有他願意帶我出去玩,大哥太忙了顧不到我,還有兩個不成器的哥哥,他們都嫌我煩。”後來才知道,隻是因為這兩位兄長去的地方不太正經,少兒不宜。
張貴妃隻是搖頭,笑安隐怎麼隻惦記着玩。安隐不贊同,明明吃在她心裡也同樣重要。
“風荷,東西準備好了沒有?我們出去放燈呀!”喚了好幾聲,屏風後面的人一直不動。她脫下厚厚的披風去看情況。
“你是誰?本宮從來沒有見過你。”
門外立着一個人,一個男子,玄衣上繡着一隻金色的白澤,眉間凝着雪,眸光也是冰涼的,很俊俏的男子,她看着卻有些害怕,他站着不說話,安隐卻覺得比父王生氣的樣子還要瘆人。
她盡量擠出一個和善的笑:“你是來找人的嗎,那可能走錯了。”
“沒有别的話要說?”
他開口了,果然聲音也聽着很冷。
“你身上這件衣服不錯,顔色很襯你。”安隐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麼,直接就把心裡話說出口。
“哦?”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他反問道:“你覺得我好看?”
不知為何,她感覺面前的人好像開心了不少,看着也沒有剛才讓人害怕了。
“唔,比我父王和幾個哥哥都要高,你是大周的皇帝?”雪色衣袍下的玄衫分明是龍的暗紋。
“走吧。”
安隐:?
“孤帶你去看燈會。”
聽到那句孤,安隐才收回四處溜達的目光,擡頭正視她三個月未見的夫君。
“就是你,大婚時将我一個人晾在一邊的?”雖然有點怕他,但安隐更受不了委屈。他三個月都不曾來過皇後宮裡,分明是輕視秦國。
太過分了,即便是為了兩國交好,他也應該做做樣子。
“有意見?”沈寂在馬車的另一邊,阖上眼。
她大概知道了什麼叫不怒自威,剛打好的,聲讨他不負責任不顧全大局的腹稿,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敢。”
“那個,陛下,”安隐小心翼翼地問“我在宮外要,如何稱呼您呢?”
他睜開眼,略微思索:“喚我沈寂便可。”
“那你有小字嗎?”她聽說大周人除了姓名,成年後還會由長輩賜一個表字。
“漸遠。”沈寂又阖上眼。
“孤凄冷寂,漸行漸遠,怎麼會給你起這樣的名字?”她小聲念叨,她原以為自己的名字就已經很不靠譜了,是給哥哥起名之後順帶的一個,據說她母後懷哥哥時愛看佛經,對“長夜安隐,多所饒益”這句話情有獨鐘,所以決定若是男孩便叫長夜,女孩叫安隐。
沒想到她又生了兩個男孩,隻好給他們起單字饒和益,等到小女兒出生,她終于如願以償把安隐作為小公主的名字了。
她的另外兩個哥哥,都很風流,他們也總是厮混在一起,二哥宿在青樓,三哥便宿在青樓對面的南風館,僅隔着一條大街,偶爾清晨推窗都能看到對方。還好有大哥在,否則秦國的未來落在這兩個不靠譜的哥哥們手裡,真的是一點光明的前途都看不見。
“我也不知道,大約是給我起這個名字的人,盼着我會孤苦一生。”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善良的安隐正想開口安慰,他卻又道:“不過也是,畢竟天下能配上孤的也寥寥無幾了。”
安隐:......是我不配,打擾了。
一時竟聽不出是自嘲還是真心這樣以為。
“陛下,”
“有事就說。”
好吧,安隐鼓起勇氣問:“兩國邊境的軍隊,何時能撤呢?”
“十日前。”
“哦,那要什麼時候才能,欸?都已經?”
“将士們也要回來過節。”
收回之前罵人的話,沈寂是個言而有信的好皇帝。
“喏。”
“什麼?”沈寂懷中多了一個有些沉的小荷包,裡面油紙包着不知道什麼東西,一股清香。
“謝禮。”
“嗯?”車外熙熙攘攘,喧嚣非常,他沒有聽清小姑娘的低語。
“是桂花雲片糕,我撒的桂花!”
他隻覺得幼稚,沒發覺自己嘴角也微微勾起,臉上有罕見的笑意。
馬車駛出宮門,喧嚣聲漸起,安隐掀開車簾看遊人如織,各色攤販雜耍藝人奇技淫巧層出不窮,興奮回頭問:“好熱鬧!沈寂,我明年還能再來嗎?”
車廂另一邊從沒吃過甜食的皇帝被一小口雲片糕膩到,又因為她突然轉身馬車略微震了震,差點被沒化開的糕點噎住。“你是想謀害孤?”這句話沒能說出口,她整個上半身都浸在暖融融的燈光裡,眼睛明亮璀璨,恰好不遠處在打鐵花,四處飛濺的滾燙熾熱的鐵水如星子一般落下,霎那間亮如白晝,沈寂甚至看清了她鬓邊珠花搖落的樣子,玉石相擊,一聲一聲,仿佛落在心上。
“嗯,”他咽下糕點,也不覺得膩人了,“以後都帶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