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咖啡,一冰一熱。”
“冰…”吳裳心想誰會在海州的冬天一直喝冰咖啡呢?
“不夠是吧?我可以等會兒。”林在堂說。擡腕看了眼時間,又坐到一邊的高腳凳上。
“怎麼稱呼先生啊?”許姐姐問:“我們打算發展會員制,我對您有印象,不如以後常來喝。”
“林在堂。”他竟回答自己的全名,講話不急不緩,認真看着許姐姐,并給予一個十分熨帖的微笑。吳裳在心裡念着:林在堂,林在堂,那時他說他叫木木,不算說謊。就像人畫半面妝,半遮半掩。隻有一次聽到郵差在那喊:林在堂,有你的信!
吳裳都記得的,但林在堂忘個幹幹淨淨。吳裳有些替自己不值,惡狠狠用馬克筆在杯身寫上他的姓氏:木木。寫完做賊似地看他,他正耐心等在那,但此刻目光是看向窗外的。在海洲濕冷的冬天裡,他的目光像帶着熱氣,透過咖啡店的透明玻璃窗,落到停在街邊的車上。他的“耐心”帶有十萬分的體面。
在吳裳的世界裡,鮮少有林在堂這樣看起來“體面”的人。大家都低頭忙營生,待擡頭時天已經黑了。天亮天黑,轉眼間就是一輩子。就像母親阮香玉一樣。誰還有閑情坐在咖啡店的高腳凳上等一杯冰美式呢?她要繞着那口冒着熱氣的鍋,一輩子光陰就随水汽消散了。
所以她在造冰的間隙多看林在堂一眼。他又翻看許姐姐收集來的英文時尚雜志,那一頁似乎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的頭微微低下去,給襯衫衣領一個喘氣的的空間。衣領很幹淨。
還有他的手指,那樣幹淨。
是的,吳裳喜歡看别人的手。她自己喜歡烘焙,不允許甲縫裡有任何泥污,而林在堂的指甲剪很短,甲面發着健康的溫潤的光,指腹飽滿,關節分明。他有一雙好手。那時她就觀察過的。
那雙漂亮的手接咖啡的動作也很禮貌,輕輕接過袋子,友好一笑。這一笑,令許姐姐十分受用。在他剛走就誇贊:這麼有禮貌有修養,我根本沒法嫉妒他手腕上那塊百萬名表。
“什麼?”吳裳震驚地睜大眼睛:“什麼百萬?”
“他的表,上百萬。”許姐姐一直向外看,這才發現林在堂車裡還是上次的姑娘,這一次她觀察仔細,林在堂把冰咖啡遞給了姑娘。
吳裳還沉浸在上百萬表的震驚之中。
阮香玉這二十餘年有過三次機會做小作坊,最多一次的啟動資金是十萬。百萬這個數值在吳裳的頭腦中十分抽象。她甚至在想:一百萬的現金,要塞滿一整個旅行箱的。
許姐姐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表情,用手指捏住她的嘴巴,打趣她:“小姑娘,當心口水。”
吳裳作勢抹口水,擡眼看向窗外。林在堂的車還停在那,在車裡面,他在跟女朋友孟若星講話,說的是孟若星過幾天就要啟程去歐洲的事。她握着林在堂的手,要他放心。
林在堂怎能不放心呢?他淺薄的感情世界裡隻有孟若星,從少年情動到如今,已有9年。在他對未來的遙想之中,他們會走到古稀之年,在海邊散步、遛狗,到那時他仍會像現在一般愛着孟若星的。
他們的車就停在那裡,許姐姐托腮看着,對吳裳說:“那車明明一動不動,我這腦子裡怎麼就感覺裡面天雷地火了呢?”
吳裳也看過去,說:“真可惜,我剛剛沒看到那塊手表。”
可他當年也戴表,戴的是一塊破舊的懷表。吳裳想,那塊懷表,他真的一點都寶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