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院的病房内,靜谧得隻能聽見牆上挂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
病床上的人,眼皮微微顫動,似是在極力掙脫那股濃稠的疲憊感,漸漸的,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在天花闆上停留片刻後,才逐漸聚焦,意識也開始慢慢回籠。
在看清周圍環境的瞬間,閃過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
“書楠,你醒了。”柯樂拿着杯子從門口緩緩朝這邊走來。
許書楠撐着極其疲乏的身子坐起身,并接過杯子,“謝謝。”他的聲音輕若遊絲,又帶着沙啞,每一絲音縷都浸滿疲憊。
柯樂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他說:“要我說,你先把學校的事情都忙完,提前請假回安城照顧你媽媽,也不用你兩地來回飛,既費錢,還費人。”
在過去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裡,許書楠在安城與臨海之間頻繁往返,一邊兼顧學業,一邊照顧纏卧病榻的親人,他的每一根神經被拉扯到了極緻。
長期的奔波勞累、睡眠不足,再加上精神上的高度緊張,讓他的身體達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點。
可他沒辦法。
這些都是他必須扛起來的重擔。
“是易學長送我來校醫院的吧。”許書楠沒有直面回答他的話,他靠在床頭輕輕歎了口氣:“好像欠他的,越來越多了。”
“你怎麼……知道的。”
“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聽見了你們的對話。”
對于許書楠和易珩之間的事情,柯樂起初并不是站在許書楠這邊的,可相處下來,他明白了許書楠的難處,立場也漸漸開始動搖。
可他明白,那件事情中,的确是許書楠對不起易珩。
但顯然,現在并不是說這個事情的最佳時期,柯樂往後靠了靠,重重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病房内陷入沉寂,規律的“滴答”聲異常催眠。
就在柯樂以為許書楠靠在床頭已經睡着時,耳邊輕輕飄過來一個十分沙啞的聲音:“柯樂,我想去找方教授。”
“許書楠,你瘋了!”聞言,柯樂情緒倏爾變得激動起來,他眸色裡滿是不可置信:“你知道這樣的後果會是什麼嗎?你會被方教授從團隊裡開除,你所作的那些貢獻都會成為别人的墊腳石,拿不了任何獎金,甚至可能會被你們學院劃進黑名單裡,這樣你連最起碼的獎學金都拿不到,你拿不到獎學金拿什麼交學費!”
“許書楠,我看你是病傻了。”
“沒有,我認真的。”
“你認真個毛線認真。”柯樂站起身,一把揪住許書楠胸前的衣領,“許書楠,你要是覺得你病得太輕,我不介意讓你病重一點,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的那種。”
“诶,咋回事啊,校醫院裡不準打架!”
聞聲,柯樂松開許書楠,一臉不爽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此時,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脖子上挂着聽診器,邁着沉穩的步伐朝着這邊走來。
許書楠嘴角揚起一個笑,解釋了一句:“沒事的醫生,我們鬧着玩呢。”
“最好是鬧着玩啊。”醫生瞅了眼臭着臉的柯樂,給許書楠檢查完後,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臨走時,她專門多瞥了幾眼柯樂那邊,像是還在确認許書楠說的第一句話是真是假。
“不許打架啊。”
這一下倒是把許書楠給逗樂了。
柯樂黑着臉瞪了他一眼。
許書楠忍着笑意,肩膀微微顫抖,時不時從喉嚨裡蹦出幾個音節。
可以看出來,他忍得很辛苦。
柯樂睨了他一眼,有些沒好氣道:“許書楠,你還笑得出來,你還不趕緊想想明天怎麼去給你們導員解釋,你這一周的曠課行為。”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呗。”許書楠收起笑,捏着後腦勺稍稍活動了一下,轉開話題:“南汐是不是也來了,我好像也聽見她的聲音了。”
“是,來了。”柯樂咬重三個字的發音,帶點故意的意味:“人家學妹和她男朋友親自把你送到校醫院來的,完了人家男朋友還做好事不願意留名,不願意讓你知道,你倒好,還裝睡。”
“什麼裝睡啊。”許書楠嗤笑一聲,将目光落在旁邊的人身上:“我那是醒不過來好嗎,你說得感覺我像是一個心機很重的人。”
“不是嗎?勾引人家女朋友,心機還不重?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許書楠,你到底在想什麼?”
“勾引?虧你想得出來這詞。”許書楠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惱,反倒是覺得好笑:“南汐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接近她的目的,她把我當作朋友,我也把她當朋友。”
“我呢,隻是覺得易學長有點不會談戀愛,幫幫他而已。”
“人家需要你幫?别自作多情了。”柯樂一點面子都沒給他,他說:“就因為你,學妹哄了易學長一路,從校醫院到宿舍門口,愣是沒哄好一點。”
說完,柯樂微微一怔,他猛地擡眸看向病床上的人。
而病床的人懶懶靠在床頭,耷拉着眼眸,沖他邪魅一笑。
“我靠。”似乎是意識到什麼,柯樂下意識爆出一個語氣助詞,“許書楠,你别告訴我,你是故意暈倒在他們面前的!”
“故意倒是算不上,我哪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暈倒。”許書楠收起笑,認真道:“但我暈倒之前的确去找了南汐,并且故意讓易學長看見的。”
他語氣稍稍一頓,緊接着說:“這麼說來,好像的确如你所說,我還挺有心機的。”
柯樂有點被哽住,因為他原意也隻是和許書楠開玩笑。
他雖不清楚許書楠找蘇南汐的用意,但也能猜到了大半。
“柯樂,我真的很糟糕嗎。”
許書楠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十分低沉,耷拉着腦袋,眼神中滿是落寞和自我懷疑。
這一個月,兩個人幾乎沒怎麼碰過面,許書楠踩着點上課,下了課不是去兼職就是在往返安城與臨海的途中。
他好像瘦了。
臉頰微微向内凹陷,洗得發白的短袖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愈發襯出他身形的單薄。
許書楠真的很糟糕嗎?
在柯樂眼裡,從來沒将許書楠與“糟糕”這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他向來謙遜低調,從不張揚,每當取得成績,他總是将功勞歸結于團隊的協作;
他待人溫和,言辭禮貌,哪怕是對方不斷輸出各種污言穢語,他也會帶着笑應對;
他在日常生活中不經意間流露的善良與溫和,都與“糟糕”這個詞毫不沾邊。
除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