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語文課來了。
林黛蜜天真地以為,自己僅憑幾句話,就扭轉了局勢,然而事實是,在她正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正義感爆棚而沾沾自喜時,班級裡又傳着另一張紙條。
大概内容是,班長喊完起立,所有人都不站起來鞠躬,也不說老師好。
他們依舊決定給崔老師一個下馬威。當然了,這些事情,是林黛蜜後來才知道的。
眼下的情景是。
崔老師被晾在講台上,他身材瘦削,個子不高,皮膚有些蒼白,像是久未曬過太陽,上身穿一件灰襯衫,外面套着藍色的舊西裝,布料有些褪色,穿在他身上,倒也合理。
頭發被他梳得整整齊齊,稀疏地貼在頭皮上,看得出來,第一次和學生見面,他用心打理過。
這樣舊的人,林黛蜜隻在清末民國初期的電視劇裡見過,任誰一眼看過去,都覺得他是個脾氣溫和,特别好說話的人,這一認識,無疑增長了學生們的氣焰。
事實也是這樣的,班長喊完起立,除了林黛蜜他們四個,沒人站起來。
崔老師臉上始終堆着溫和的笑容,他緩緩開口,“後面幾位同學,請坐下來。”
林黛蜜不服氣,她覺得被戲耍,被背叛,她想沖上去,想質問那幾十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孟一格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硬是拽着林黛蜜的手坐下,壓低聲音道,“你要是上去,崔老師會更難堪。”
林黛蜜這才作罷。
講台上,崔銘将手裡拿着的書輕輕放在講台上,他的書和他一樣舊,上下書角已經卷起,外面包裹着一層老式牛皮紙,給人一種,他們相依為命走過來的感覺。
教室裡彌漫着一股躁動的氣息,下面大部分人低聲交談着,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笑聲,像是花錢來看話劇表演的客人。
崔銘後退了一步,目光緩緩掃過教室,沒有一絲愠怒,然後,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彎下腰,深深地朝學生們鞠了一躬。
教室裡瞬間鴉雀無聲,方才的絮叨聲也消失了,空氣仿佛凝固,不知是誰手裡的筆慌亂間掉在了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崔銘的動作緩慢而莊重,就好像,他面對的不是一群心懷惡意想換掉他的學生,而是其他的,很值得他尊敬的人。
很多人沉默,因為羞愧,原本想給崔老師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崔銘用這樣的方式,讓他們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理和幼稚。
直起腰後,他說:“如果我知道,将要見到的是如此可愛的你們,那我今天會騎那輛最快的摩托車來。”
“好了,同學們,我們開始學習吧。”
陳喻坐在後面,手裡捏着一支筆,他目光複雜地盯着前面,女孩而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頭低得很深。
她在哭嗎?
對于那些人的惡作劇,他本來不怎麼在意,畢竟,比這惡劣的他也見過不少,但現在,陳喻覺得他們應該排着隊來向她道歉,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陳喻捏着一包面巾紙,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心裡比孟源那一頭炸毛的頭發還要亂,煩死了,待會兒下課後,全給他剃了,變成光頭送進寺廟去當和尚。
他想做點什麼,可林黛蜜哭那麼認真,他卻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她,算起來,兩人也不熟,僅有的幾次對話都不愉快,就這麼貿然地送紙,她會不會以為他喜歡她?
要不,再忍忍吧,她應該快哭完了吧,可她哭得人心煩,陳喻無比挫敗地歎口氣,這嚴重影響他學習了。
他的腿有些發麻,便不自覺往前面伸了伸,試圖找個舒服的姿勢,結果腳往一探,不偏不倚,踢到了前面凳子的橫杠上,發出一聲低沉的“咚”。
林黛蜜的身體微微一顫,顯然感覺到了凳子的震動,她緩緩回過頭來,關切道:“陳喻,你身體不舒服嗎?”
她沒忘了陳喻生病的事情,生命最後的時間,都選擇在學校度過,都選擇繼續學習知識,這樣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沒……沒有啊。”陳喻對上女孩含淚的眸子,大腦一害羞,臨時決定離家出走,他隻好從嘴巴裡随便扒拉出來一句話,“有……有紙嗎?”
“有的。”林黛蜜從書包拿出一包紙遞給陳喻,“這些都給你。”
“謝謝。”
林黛蜜轉過身後,陳喻看着手心裡除了外包裝顔色,其餘一模一樣的兩包紙,挫敗到極點,不禁暗罵道,死腦子剛才幹嘛去了,他明明是打算送紙的,結果找人家要回來一包,今天晚上别吃飯,幹脆吃紙得了。
丢人現眼的玩意兒,沒用的東西,找個時間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