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星時早就跌床多次,雨若她們也見怪不怪,檢查包紮傷口無事後,便扶星時上炕,見其打嗝不停,遂喂了些甜湯順氣,哄他要多睡兒才好得快。星時因剛剛笑得過于用力,也有了倦意,便将一直緊抓的日曆于枕頭處放好,安然卧下,閉眼歇息。
待星時醒來,已是傍晚,夕陽晚霞格外紅,如熟透的石榴籽的顔色,映着丹橘府一片暖色。
小火見星時自己揉了揉眼,想是想到什麼一般擡腿往書房奔,一番尋找無果後,着人去喚江南,說讓他幫忙找扶桑國輿圖。
小火暗歎,若說這呆魚有什麼優點,那便是睡醒以後就會翻篇,再不記仇,情緒心情、對人對己都會刷新到最優值。
明明昨晚還被江南痛扁得如落水狗一般,酣睡過後一日之内又能如沒事人般坦然面對,便是明證。
江南聽說星時急着喚他也是奇怪,想到婆婆一定是把沛山募兵的事告訴了他,心下也無奈,遂給星時找來了輿圖,直接翻到沛山那頁,雙手奉上。
星時見江南如此善解人意也是意外,欣喜要接,擡頭去望,又是疑惑,明明是自己挂彩流了一路的血,江南的臉色怎麼比他還蒼白難看?
此時江南已變成平時無甚表情的樣子,沒有了暴怒,也沒有了情緒,對星時隻冷眼旁觀。
星時去看書,确認細察了沛山與丹橘府的距離,伸手将那頁刷的一聲猛然撕下,把書頁收到懷裡。江南看着眉頭一緊,手上又是筋脈暴起緊握,嘴巴抿得更緊,臉色更白。
星時擡眼望向對方,江南終是沒有再動手,二人沉默對視一陣,見星時沒有别的吩咐,江南轉身要走。
“等等!”小火出聲,星時也跟着叫住了江南。
“星時你說,按扶桑國國律,兒女毆打父母,是要受枭首死刑的!你既然為蘇莫義子,就不能再打我。否則,咱們就列訟縣廷!”
小火說的義正辭嚴,星時複述得卻磕磕巴巴、無甚底氣。
江南聽罷,忍不住一陣冷笑到彎腰,來回輕輕搖頭,說道:“我是軍籍,就算量刑也是交到蘇莫手下。而世子你,雖是‘八擡大轎’擡回來的,名字并未真的記入王族玉牒。走訴訟,第一關你都過不了。别再到處嚎自己是公主的丈夫了,我都替你挂不住臉,法理上,你并不是。”
“你的體格,到了前線,隻能是添堵。”
語畢,江南甩袖離開。星時眉頭卻擰得厲害,小火也啞言。
“他指定又在唬我。國主都認我了,他的話又算得了什麼。”星時給自己打氣,勉強恢複了些精神,“打架……我不過是……讓着他罷了。”
小火失笑,可以,這魚挺會給自己安慰。
夜晚,因怕手汗暈染書頁,星時着矜雪找了一手肘長的木盒,自己把輿圖小心卷好,放入盒内抱着,其神情之謹慎看得小火都有些發毛,好像他抓着的不是木盒,而是愛人的手。
用完晚飯閑暇休息,小豆子溜到東廂房來看望星時,見其這次身上纏得細布更多,便小小地歎氣道:“江南哥哥這是嫉妒大哥。欺負大哥呢。”
“為……為什麼?”星時驚訝不解。
“沒有為什麼!江南哥哥就是平等憎恨一切分走蘇莫精力的人!”
“以前蘇莫回來的時候,還會花一半的時間去萬花樓,江南哥哥氣到把丹橘府裡所有會開花的樹都砍了,你沒見丹橘府裡都沒有花嗎?連雕刻裝飾裡都沒有呢!”
小火和星時震驚,意外聯想到萬花樓裡鮮花滿簇,怪不得……
小豆子又是裝作小大人一般安慰了星時,給他的傷口吹吹止疼,耍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深夜雨氣的濕潤完全褪去的時候,星時有了法力反噬的症狀,表現在時不時全身抽筋,抽的時候冷汗直流,在炕上痛做一團。小火每次靠近安慰,都會被星時抓住一把丢遠,為了不給好友添亂,小火隻得遠遠旁觀。
因不想被别人發現身體異常,阻礙他未來的遠行,星時隻得咬緊牙關硬挺,好在反噬的痛苦沒有持續多久,快到天明時,星時就恢複了正常,也能平靜休息了。
再後幾天,星時又耐不住寂寞開始變得話痨起來,小火恨不得雨若他們時時守着星時,好讓星時不再煩他。
星時說的内容大緻是細數自己與蘇莫見面以來的種種細節,蘇莫如何如何溫和、有趣、體貼等等,臉上笑得跟從蜜裡撈出來的一般,再無半點憂愁。
又是一個安靜的夜晚,星時還是握着木盒出神,表情露出陶醉,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道:“小火,你說,相愛的人會心靈相通、彼此感應嗎?為什麼施術立約的時候她會說,想看我原來的樣子呢?我心……心裡……也……”
小火無語垂目:“是是是,你老婆最牛了,會飛會法術還力能扛鼎,還會讀心!她這麼厲害怎麼還沒一統中原,稱霸天下呢?隻屈居扶桑國小小的守衛将軍一職,真是大材小用了哈!”
見小火并不好好接話,星時不免皺眉,将木盒更往懷裡攬,“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她能休息,無論是受人愛戴的鎮遠将軍,還是囚在山洞的‘瘋公主’,哪個身份都不輕松……”
“是是是……”小火無奈應和,“話說回來,你去找她之後,有何打算呢?”
“我帶她回來,或者她去哪兒我去哪兒。”
“當然也會問五年前海難的事!若是她肯幫忙,咱們一定能更快找到你的身體,助你複原!”
看着星時眸子發亮,一臉渴望和雀躍,小火一陣心酸,但聽得他說找身體這事,又泛起暖流。
“星時……謝謝你。”小火試探性地微聲開口,慢慢靠近浮在一旁,“我不想打擊你,但是若是……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她不喜歡你,拒絕你,你能面對嗎?”
“不……她已經起誓了,不能……”星時聞言心下一縮,立刻否定,但話未說完,就看見小火一旁不停搖頭。
“好!就算你說血鴛隻是咒語,不是真心。可她自己也親口說過,‘摸過了就要負責’!她都已經摸了那……麼多……怎麼能反悔!”
語畢,星時早已面色全紅,抱着木盒轉身面牆,強行終止了對話,藏住了自己的臉和眼神,身上卻有了微顫。
诶。小火暗自歎息,不再多問。
次日醒來,一切照舊,隻是星時偶見江南看他時面色會變為鐵青,眼神中又隐約有了想将他生吞活剝之勢。
“我是怎麼又得罪他了嗎?”星時不解。
“嗯,”小火打了個哈欠,明明是白日卻一雙睡眼睜不開,“昨晚他守夜換燈。你睡着後大概喊了五百遍你‘老婆’的名字。”
“平均一刻鐘十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