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翠在夥房預備晚飯的時候,驚訝沒有碰到一個軍營裡的夥夫,她本以為想找一個空竈台會很難,說不定還要排隊,沒想到竟無一人占用。
“奇怪,那麼多人晚上不用吃飯嗎?”阿翠狐疑,好在夥房裡的食材還在。
偶然有一小兵跑進來拿器皿,被阿翠叫住詢問緣由,答,今晚大家都去草原西南草甸野營,所以不做飯。
“全去嗎?”阿翠奇怪問,明明下午大家還都在……
“嗯,都去,我們許将軍說,晚上尋将軍要和‘新夫人’過二人世界。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這麼運氣,什麼時候來這裡。”
阿翠聞言擡眉,忙把那糊塗小兵打發走,臉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這‘新夫人’說的不是他們小魚世子還是何人呢?
公主也太愛玩,瞞得竟這樣好。
笑得開懷。
這下,估摸那小祖宗往後能消停一陣了。
要不就破例做個浪漫主題的愛心晚餐,等他倆回來一起吃。
雖然給公主做飯不在自己本職範圍内……就當是今天嘴快吓到世子的補償,也算慶祝他百轉千回心願達成!
就是不知他們二人現在在幹嘛……
阿翠嘴角咧得更大,露出兩顆尖尖小虎牙,臉頰也泛紅。
還好沒有搞砸,不愧是我。
遠方靠近草原邊界日光消失的地方,星時眼睛睜大,露出驚訝的面孔。
左右四顧,确認再無旁人,确認蘇莫是在問他。
嘴巴微微張開,星時一臉錯愕,摸了摸自己的腰腹,腦速飛轉,努力想着什麼……
他曾在來途的客棧裡,沐浴觀鏡自照,問小火自己的身形如何。
“你是在……嫌我胖嗎?”想不到合理的答案,不敢去望蘇莫,眉頭微皺,怯生生吐字。
小火當時問你腦子又抽了嗎?
星時回,他隻想知道現在這樣的身體在岸上人眼中如何。
小火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耐煩瞥了一眼,半晌回,
“第一等,比我也差不到哪兒去。”
星時喜笑,遂安心。
可現下,蘇莫為何這樣發問?
“不是,隻是你走路吃飯都吐,又是喜脈……”蘇莫望向星時,眸子黑得驚人。
不自禁擡頭對視,心中又是一下巨顫,星時五官抖得更大更厲害……
她是認真的,她不是在說笑,她是真的這麼以為!
“不不會!我是男的!怎麼會懷孕!”星時尴尬到發笑,“……你怎麼會這樣想……”
心裡抖得比臉還誇張,所以所以那晚……
她說,真是男的啊。
不是因為自己哭,而是因為……
星時眉頭皺得更緊,往常蘇莫的行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細細回想,在丹橘府蘇醒的第一天,她就讓婆婆診了自己的脈,難道從那時開始……
“你怎麼會這樣想?!”星時皺眉,委屈得難受,雖然小火總罵他脫線……眼下對方卻更過分……
“海洋之大,無奇不有。”蘇莫道。
“我們不會的!”星時怒怼,心髒顫得厲害,聲音高了些,出語更急,“縱使是人魚,也不是男人……男人生!雖然,雖然說,大禹出自鲧腹,可那也是鲧死後……那是上古!是……是神話傳說而已……化玄魚,也……也不是我們!”
死,死而化魚!星時猛地想到什麼,傳說颛顼死後靈魂附在半枯的魚身上,變為魚婦而複生,難道這是……這是小火在我身上的原因嗎?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甩頭。
“可你說心裡有人……”蘇莫道。
甩頭甩頭。眉頭擰到他前額發疼。
“不是的……”
心裡有人,可自己說的那人也是……
“……我……我怎麼會‘懷着’孩子與你聯姻呢?這……這也……”
聲音被壓迫,因而顯得怪異。
“我從來沒有和别人……”
除了你……
心尖痛楚異常,眼睛發顫,星時努力克制不落淚。
“你……你怎會這樣想?”星時聲音低了些,不由得帶上了點哀音。
她會走,她那晚來,她安排人照顧我,都是因為……
因為有個幻想中的“孩子”嗎?
垂眸輕顫。
頭疼得厲害。
死一般的沉默。
大風吹過,氣溫驟降。
“真的麼?你确定不是懷孕嗎?”聽不出語氣的認真發問。
“真的!!”星時擡頭,眼中星光點點,四目相對,真誠得不能再真誠。
“那……是我誤會你了。”蘇莫剛剛一直沒有表情的臉勾起一絲複雜意味的淺笑。
“……嗯。”星時噘嘴,并沒有細察,臉上一片绯紅,扭頭不去對視,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
“‘夫君’,我有點渴,可以把皮袋借我嗎?”對方聲音輕柔了些。
眉頭猛抖,這稱呼親切得也過快,雖是他喜愛盼望的,可為何聽上去讓人後背發寒?
草原的傍晚真的好冷啊。
沒有多想,星時忙解了腰間的皮袋,伸手遞過,仍不願對視,望着遠方消失的熱意的光芒,緩緩開口道:“……咱們……咱們回去吧。”
再晚,你……你會着涼的……
下一瞬,疾風驟起。手上的皮袋被打飛,破碎,整個人因大力騰空而起。
星時猛閉雙眼。
曠野大風刮起的時候,小火還在草原上百無聊賴地散步。
再不回來,天就要變涼了,他們穿得夠多嗎?又沒帶皮衣。至于這麼難舍難分嗎?
為了遵守和兄弟的約定,保護他的隐私,自己已經離到最遠,做到極緻了。
“诶,以後你的世界沒有我了……”小火無聊到詩興大發。
“得趕快找回身體才行,要不我和誰唠嗑兒呢?”
想想這漫長的五年,正因有星時的陪伴才不難挨。
他為了和自己無障礙溝通,甚至願意一直藏在海洞裡。
也許因為說的每句話他都回,所有反應他都積極反饋,所以自己才沒有孤獨得發瘋吧?
這家夥的個性真的很可愛。蘇莫不可能不愛他。
臉上帶出溫暖的笑容,不料,下一刻周身冒出火焰,如同被無形的線拖拽,小火被極速拉到高空!
飛速拉拽中,小火震驚地看向自己的身體,這樣的火焰,和“海長城”那次也差不多……
不是極大的痛苦,就是巨大的恐懼。
你們在幹什麼……?!
你怎麼了?
星時——!!
小火立刻飛身去追。
星時閉眼前隻覺胸口仿佛挨了一拳,兩眼發黑,有狂風席卷包裹了自己,吹走了腳下的地面。
這次呼嘯持續得比上次要久一些。
終是停了。腳下又有了實感,全身微微發疼迫使他睜眼。
四周的青綠變為雪白,星時猛咽一口口水。
周圍冷到眼睫毛都能結冰,呼氣都清晰可見,他們正立在高山懸崖向外生長的一根枯木上,山上有冰雪,星時在外,蘇莫在裡。
終于看見了飛羽翼的全貌,是白色的,如毛如冰,好像大鳥。
蘇莫正單手死攥着星時衣服的領口。
枯木隻有一掌寬,星時靠着胸前這一點支持勉強保持着平衡。
這是最高峰嗎?這是你說的,隻有你知道的好地方嗎?胸口不由劇烈起伏。
星時勉強顫抖着下望,濃霧籠罩,深不見底,呼吸斷續。
這是夢吧?
是阿木駕駛得太慢,自己抱着木盒在車上睡着了吧?是軍醫用白酒清洗傷口的時候加了麻藥,自己暈眩了吧?
怎麼會從草原一下變幻到了雪山?一定是夢。
快點醒來快點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