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蓮花樓行在官道之上,馬蹄踏響發出久違的嗒嗒聲。
江流手裡握着一把缰繩,坐在車前駕馬。
夏末初秋,林間暑氣稍退,卻仍有餘威。尤其是午後的這一時片刻,最是曬人。可林間又偶有涼風徐來,帶着一股早秋初現的清新果香,倒也不算難挨。
蓮花樓裡,李蓮花正在監督方多病練劍。
自從他李相夷的身份被識破,現在是裝也不裝了。好歹方多病叫了他這麼多年師傅,把相夷太劍傳給他倒也合适。先前在元寶山莊時,還框他學過别名蘇州快的揚州慢,如此看來真的是一個非常合适的徒弟了。
隻是李蓮花教起劍來格外嚴苛,整天拿着根藤條,每每看到方多病劍招有偏,便會抽他手背。搞得方多病天天晚上坐在床前抹藥膏,看李蓮花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這兩人從前拌嘴鬥氣已經習慣,練劍的時候方多病從不抱怨,練完立馬“好你個李蓮花”。
越往雲隐山去,林間寒意愈濃。小路兩旁雖還是夏日綠景,拂面之風卻已浸透深秋的凜冽。
身後木門吱呀輕響,一件薄披風悄然落上肩頭。不用回頭,都知道定是李蓮花。
“上風冷。”他聲音裡還殘留着教劍時的肅然。
她倒也沒有拒絕,将手中缰繩遞給李蓮花,擡手系好披風。裡頭似乎是告一段落,李蓮花接過缰繩後順勢坐下,陪着她一同駕車。
“說起來,方小寶也沒給你磕過頭,你們師門若是登名造冊,到底算不算他?”
沒等李蓮花回答,方多病已帶着滿身蒸騰的熱氣圍了上來。
“當然要算!”方多病不滿的嚷嚷起來,“我逢人就說自己是李相夷的徒弟,結果師門名冊上沒我名字,我豈不是很丢人!”
兩人聞言俱是失笑。剛知道李蓮花就是李相夷那陣方多病還有些别扭,畢竟當着本人的面吹噓本人曾經有多厲害的事他可是沒少幹。不過好在少年人的臉皮總比春筍長得快,如今再提起這些,他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對了,江姑娘……”
江流奇怪的擡眼去看方小寶:“你怎麼還叫我江姑娘,也太生分了吧。”
方小寶撓了撓頭:“可你畢竟年長些,直呼其名總覺得不太合适,叫你……”阿姐,他又實在叫不出口。
“行啦,你喊李蓮花時也沒見客氣,叫我江流就行。”
江流對于少年人的别扭恍然間竟有些懷念。畢竟人這一生,也隻有一次十六歲。莽撞又小心的青澀模樣,也隻能在那個年紀最是鮮妍。
“你方才想問我什麼來着?”
方多病如蒙大赦,緊挨着她坐下。兩人一左一右将她夾在中間,周身料峭的山風便被徹底隔絕。
“我是好奇。”少年眼睛亮晶晶的,“你的武功路數好生特别。劍法淩厲,折扇點穴,腰間纏着镖繩不說,那日蕭大俠給你的木盒裡,竟是一柄能拆解的長槍!你師門莫非要弟子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李蓮花雖未出聲,眼底卻同樣浮着探究。不過他與方多病最大的不同,便是從不過問江流往事。但她若是願意說,他定是聽得最認真的那個。
“當然不是啦。”江流屈指數來,“我最拿手的自然是江叔的無名劍,但是孤雲的積矩九劍我練的也不差。折扇功夫是在青溪學醫時順帶的,繩镖是出入江湖時偷師偷來的。至于槍法,一半承自江叔,一半是跟我一個狂瀾朋友學的。”
方小寶聽得瞠目結舌:“你們那兒,如此的……”他支吾半晌,也沒尋着合适的詞。
還是李蓮花替他開口:“不成體統?”
江流歪着頭想了想:“這麼說倒也沒錯。大家都習慣了,就像醉花陰的姐姐們同時有八個相好,習以為常。”
“八個?!”方小寶還在為自己聽到話大感震驚。
李蓮花忽然警醒:“你該不會連醉花陰的……”
“那當然是……”不能告訴你了。
江流急急刹住話頭,一口氣如鲠在喉,差點沒給自己憋死。
所幸未等李蓮花繼續追問,小路盡頭便已隐隐現出雲居閣的輪廓。
李蓮花勒住缰繩,将蓮花樓停在林間空地,徒步向山門行去。山風裹挾着不知何時落下的大霧,倒将遠處屋舍襯得若隐若現,恍若蓬萊仙境。
方多病性子急,三兩步上前替李蓮花叫門。
“岑婆前輩,晚輩乃是天機山莊方多病,是李相夷的朋友,特意前來探望。”
門内人運起内力,接着就聽一道聲音遠遠傳來:“李相夷死了十年,哪來你這麼年輕的朋友!速速離去,我雲居閣不見外人。”
方多病碰了一鼻子灰,退回李蓮花身邊,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你自己來吧。”
李蓮花有些心虛,他其實挺怕他這師娘的。斟酌片刻後才小心開口:“師娘,是我。”
門内驟然寂靜。
下一刻,閉緊的門闆便被内力轟然震開,岑婆的身影如風般刮到眼前。她擡手緊緊抓住李蓮花的胳膊,眼眶泛出一圈熱意:“十年了,你小子既然沒死,為何不回來!”
李蓮花垂着頭任由岑婆數落。
岑婆瞧他這幅樣子,終是長歎一聲,放過了她這不孝徒弟。她心裡明白,這小子是斷不會同自己解釋,因何十年不歸的。你若說他,他卻又是乖順的很,叫你有火發不出。
她始終拽着李相夷胳膊,生怕人再跑了。而後才有心思打量起同他一道回來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