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微波如黑雲壓城般,将她的思緒淹沒,令她快要無法呼吸。
她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死死咬着牙,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可最終還是忍不住流下了幾滴淚。
她不敢讓許子默看見,于是悄悄用袖子遮掩着,迅速抹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個音符終于落下,如同一道長久懸挂的幕簾終于垂地,整個音樂廳陷入短暫而神聖的寂靜。
下一秒,掌聲如潮水般湧起。
陸之音仿佛聽見什麼“咔哒”一聲碎裂。
那是心底某道無形枷鎖松開的聲音。
籠罩在她心頭的黑暗,被黎明撕開一道縫,終于開始松動、破裂、崩塌。
她怔怔地坐着,臉上還有兩道未幹的淚痕。
俄頃,她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仿佛剛從深海的掙紮中浮出水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剛才那幾分鐘的。
音樂會完美落幕。觀衆們戀戀不舍地陸續退場。
和上次一樣,音樂廳外人山人海,根本叫不到車,于是許子默決定送陸之音回家。
一路上,陸之音非常安靜,默默地跟在他身旁,低着頭一言不發。
她一臉魂不守舍,連步伐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夜風輕拂,垂落的發絲偶爾掃過臉頰,卻沒有引起她絲毫反應。
許子默不動聲色地側頭觀察着她。她的眼角微微泛紅,神色透着一絲渾然不覺的疲憊與落寞。
“你剛剛怎麼了?”他的聲音劃破了沉默。
陸之音腳步一頓,桃花眼閃動了一下:“什麼?”
“為什麼哭?”
哎,為什麼還是被他看見了。
“哪有。”她嘴硬道。
許子默微微挑眉,語氣笃定:“明明就有。”
陸之音的眼神在對方臉上停留了一瞬,随後假裝不經意地移開視線,但微微顫動的睫毛早已洩露了内心的不安。
她悶聲搪塞道:“那......那是因為她彈得好。我感動。”
許子默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像是在衡量她話裡的真假。
陸之音被他的視線盯得有些發慌,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剛才的悲傷還未完全消散,現在又被他這樣“逼問”,讓她無處躲藏,像是在揭開她努力掩蓋的那道傷疤。
那種被看穿的羞惱與慌亂,讓她一時不知所措。她咬着下唇,嘴角微微抽動,想要回應,卻發覺喉嚨像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眼神四處遊移,仿佛在尋找一個出口。複雜交錯的情緒不受控制地在心頭糾纏——悲傷、羞憤、無助,一層層地疊加,最終化作一股極度的煩躁與憤怒。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身體也開始發顫。擡眼間,她看到家就在前方,于是拔腿就跑。
許子默怔了一下,随即追上去。
陸之音像一陣風般飛奔,步伐又急又快。許子默喘着粗氣在後面奮力追趕。
直到家門前,他才終于拉住了她:“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她的語氣很冷。
許子默對她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感到十分困惑,不安地問:“我……是不是哪裡惹你不開心了?”
陸之音撇過頭,不去看他,也不回應。
“不會真是我吧?”許子默追問,“你說話呀。”
陸之音再也繃不住了,一下子甩開了他的手,朝他吼道:“對!就是你!”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大聲跟他講話。
許子默呆愣在原地,感覺眼前的人忽然變得陌生起來。
陸之音明顯也被自己激動的情緒吓到了,她怔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立刻去拉他的手道歉:“子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今天有點......”
她的聲音啞得幾乎要碎掉,猶如斷裂的琴弦,透着令人心疼的脆弱。
許子默聽到後,心隐隐作痛:“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可以跟我說說嗎?”
陸之音的眼神幽暗下來。
她轉過身扶着圍欄,望着花園裡那一簇簇含苞待放的滿天星,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湧,順着臉頰滑落。
“子默,我好想我媽媽啊。”
她低垂着頭,就像一個可憐又脆弱的小孩。
“那你給她打電話,跟她說你想她了。”
她痛苦地搖了搖頭:“不,她不會接的,再也不會接了。”
說到這裡,陸之音徹底崩潰,将頭埋進掌心,大聲哭了起來。
許子默突然想到,陸之音從不會主動提起自己的媽媽,每次聊到家裡人,都隻是在說她的爸爸。
他恍然大悟,眼神瞬間變得驚恐。
陸之音的媽媽竟然......
他一把将她摟進了懷裡,輕拍她的背,任由她放聲大哭。
他想也想不到,那個外表堅強獨立,在舞台上閃閃發光的陸之音,竟然經曆了這樣的事情......
老天對她實在是太殘忍了!
陸之音的哭聲撕心裂肺,夾雜着一種壓抑太久的痛楚,低啞而破碎,猶如冬日裡的枯葉被踩碎,散落一地。她的身體因抽泣而微微顫抖,淚水不斷湧出,将許子默的胸口徹底浸濕。
許子默抱得更緊了些,像是想用力隔絕她的痛苦。那一刻,他的心被揪得生疼。
時間一點點流逝,陸之音的哭聲終于慢慢減弱下來,空氣中隻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她全身的力氣仿佛被眼淚所抽空,此刻像朵蔫了的花,軟軟地靠在許子默的胸膛上。
冷靜下來後,她立刻意識到了兩人行為的不妥,于是倉皇地從他懷裡抽出。
“對不起,我……剛才太失态了。”她低下頭,聲音裡還有未褪的哽咽。
許子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沉靜,像是在等她自己開口。
陸之音見事已至此,輕歎了口氣,決定向他敞開心扉。
她将事情的原委和心底那件最不願提起的往事全都告訴了他。
她的聲音時而哽咽,時而克制,每一句都像是從心口剝離的一塊舊傷。
等她說完,許子默緩緩說道:“之音,你很堅強,也很勇敢。我佩服你。”
她苦笑着沒說話。
他擡頭望了眼漆黑的夜空,感歎道:“哎,同樣是面對生活的打擊,我就沒你堅強。我的經曆跟你的比起來根本不足挂齒。上次送你回家跟你說的那些,現在想想,顯得我好矯情。”
“子默......”陸之音輕聲喚道,眼神微微一動。
許子默眼含笑意地注視着她:“之音,我是真的很佩服你。你沒有被生活打敗,永遠那麼積極、樂觀,穩步朝着自己的夢想前進。你有在好好長大,還越來越優秀,我相信阿姨她在天之靈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自豪的。”
許子默溫言細語地安慰着陸之音,直至她的情緒明顯緩和下來。
“子默,謝謝你。”
他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以後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跟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承受,說出來會好受點。我們是朋友,我會一直陪着你。”
“嗯,好。”陸之音低聲颔首道。
許子默見她徹底沒事了,在心底暗松了一口氣。
“那我就先回去了,早點休息。”
他轉身離開,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長。
陸之音站在原地,目送着他漸遠。
她的眼神微微發怔,眼角殘留的淚痕在月光下閃着細微的光,唇角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輕輕抿緊。
她擡起手,輕輕搓了搓衣角,垂眸的瞬間,睫毛在臉頰投下細碎的影子,神情裡透着幾分迷茫與空落。
那種忽然被溫柔放下、又被留在夜色中的感覺,一時間令她有些惘然。
他已經走遠了。
許子默回到家後,準備洗澡,結果在衣櫃裡找換洗衣服時,不小心碰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
他從角落裡拿出來,發現是媽媽送的那對大象木雕。
寒冷的月色透過玻璃窗,灑在大象身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它們的鼻子相觸,顯得親昵又可愛。
許子默握着它們,指腹在上面來回摩挲,眼神随之一點點暗了下去。
他不禁想起上次在噴泉邊跟媽媽放的狠話。
他讓她以後不要再來打攪他。
其實,那隻是氣話,可孫婉清卻當了真。
她傷心欲絕,不敢再主動找兒子。
這期間,許子默也從未發去過一條問候的信息。
淺算一下,母子倆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聯系了。
許子默凝視着手裡的大象木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它們的鼻子纏繞在一起,靜靜躺在他的掌心裡,仿佛也在默默注視着他。
時間在他身上仿佛停滞了。
良久,他的嘴角終于微微抽動了一下,不知是苦笑,還是其它。
他輕輕關上衣櫃門,走到窗邊,然後将那對大象木雕擺到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