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裴青那一臉戲谑,卻也堪稱複雜的表情,夏憲險些都不知要如何組織語言,好跟他說笑岔開。
都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雖然自家也曾有好幾本,雖然自诩也曾見識過這世間許多癡男怨女,但能給親爹捅一刀的狠人,夏憲暫時還真沒見過。他謹慎斟酌着發言,然後問裴青道:“那他後來,是不是吃花生米了?”
裴青笑答:“那沒有的,也就捅個把人而已,還是他親爸,哪能直接給他槍斃呢?”
對于這種事兒,夏憲不太懂,但也有點子佩服裴青這副過度淡然說笑語氣,便又問:“就算不槍斃,這人也得關上個好些年吧?”
應該是,裴青點頭:“他爸跟他媽啊,本來也挺有本事有臉面的,結果他給他爸一捅,他爸幹脆大義滅親給他關了進去,愣是沒簽諒解書,所以他媽為這個跟他爸鬧掰離婚了。”
離譜,夏憲目瞪狗呆:“可他人都進去了,你也跑了,又怎麼能知道這些?”
裴青默然半晌,然後道:“我也不想知道,但他媽找上門來,我再怎麼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啊。”
仍舊是離譜,夏憲持續地目瞪狗呆:“她找你,就為了跟你說這?”
并不是的,裴青搖頭。
他想起那個皮膚白淨,形容高挑漂亮的女人,相貌與她的兒子相近,然後也如她的兒子一般,委屈地下放她高傲身段,站在自己面前苦求。
明明對裴青恨得要命,可一開始她還要裝着哀戚悲泣,又很快就變作惱怒惡毒。
“我還真沒看錯你啊?你就是個蹬鼻子上臉的賤人,裝着清高樣兒,圖的都是傍有錢人過好日子!我簡直不知道你那父母是什麼樣人,才能生養出你這麼一個爛貨!”
她沖着裴青發火的樣,實則跟她兒子也沒什麼太大區别,像全忘了自己也曾對裴青僞裝和善過,指着裴青滔滔不絕地說。
而除了這些,她還有别的好多話,一句接一句的,尖銳語調像刀子剜過裴青的薄面皮,至今還在裴青腦子裡盤旋着,教他沒一刻真的能忘。
那些話,全都難聽,于是裴青飛快掉頭轉身離開,就像逃跑。
想起這些便會難過,他對夏憲輕聲道:“不是。她其實是想求我幫忙,她說她兒子隻肯聽我一個人的話,也隻肯為了我一個人要死要活,想讓我回去看看他勸勸他,讓他也能聽聽她的話。”
夏憲聽得口幹舌燥,頗覺再說不出什麼,拿起酒想喝點再說,但終究還是将酒放下,小心翼翼地追問他道:“那,你去了嗎?”
裴青一笑了之,沒有答。
好吧,夏憲懂了,十分用力地拍他的肩:“你做得對。”
裴青想,對跟錯在這種時候早沒了意義,當初是,現在也是。
無法對夏憲,或者任何人說出來,但裴青其實曾在許多個日夜裡回想往事,覺得那個女人所言,是半點兒不假。
比起裴青,她更信任也更懂得她的孩子,所以才那般惱怒,認定是裴青将他辜負,還認定裴青才是真正寡廉鮮恥,亦不識擡舉的一個。
裴青對此也無法否認。因為就像是她所說的,不管她的兒子是好或壞,但從前隻得他一個,給裴青一切所有,給裴青原本不曾也不敢想象的虛榮滿足,以及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