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裴青總有突然說起的怪話,朱向明對此費解不已,便問他:“什麼沒事?”
怎麼說呢?裴青竭力驅使自己遲鈍的大腦轉悠,叮囑勸慰朱向明道:“有些人、有些人他,不管好壞,都跟我們,都沒有關系,我們又不是他。”
話說得言之鑿鑿,而且态度是又懇切又悲憫的,令朱向明都有了些不大好的預感,便輕聲問裴青:“你說什麼?”
裴青聽見,面上浮現出猶豫神色,朱向明看了出來,卻也先哄他繼續說:“沒關系的,你說呗?”
好吧,感知到朱向明那份獨有真誠,裴青想想,最終小聲地與他道:“就,我爸爸,還有你爸,我們不理他們。”
不好的預感這下變成了真的不好,朱向明聽得愣住,手不自覺地便從他手中掙脫,然後窘迫地放開來。
要說什麼好呢?什麼都說不上來的朱向明沉默凝望裴青,為他人那光鮮勾起又才放下不久的自卑情怯,也再度地擠滿身體裡。
這客廳安靜得過頭,雖然朱向明不知自己的表情如何,但看得見裴青的表情逐漸變得無措,以及手指垂下蜷起那不安。
無奈但也嚴肅地,他把手中的毛巾丢開,問裴青:“憲兒跟你說什麼了嗎?”
裴青愣愣地,仿佛全忘記了剛才自己說什麼,驚訝反問:“哇,你怎麼知道啊?”
得,看他說完還捂嘴心虛的傻樣,朱向明想,他這是真的醉得要命。
然而裴青醉是醉的,也能感知朱向明流露出不快樂心思,便又求道:“求求你嘛,你不要生氣。”
這用得着求嗎?看他可憐兮兮地呆坐在沙發上歪頭看自己,朱向明又覺不忍心。
為人背後議論,當然不會舒服,但誰人不被别人議論呢?他還不至于為此就真生氣。
夏憲是朋友,裴青……裴青如今也算是吧,哪怕這兩個差勁的醉鬼趁興說了些什麼胡話或真話,朱向明也知道,他們肯定不會刻薄或奚落自己,而且明日醒來後,可能早都記不起。
好人當慣了,難說自己這會是個什麼樣具體的情緒,朱向明隻對裴青道:“我沒生氣。”
裴青點頭,但模樣是不太信,又再問:“你生氣了嗎?”
朱向明道:“沒有啊。”
裴青道:“哎喲,你生氣了啊。”
像個聒噪的小鳥一樣,也像個笨蛋,朱向明耐着性子笑:“真的沒有。”
裴青不再問了,可那臉上表情還是不信,讓朱向明想起自己都還是個小孩的時候。
同樣是不怎麼相信漂亮話,為避免他人擔心才在臉上裝着信,雖不知裴青明日是否還會記得自己說的,但朱向明想想,還是先冷靜地緩緩說給他聽,反正之後他應該也不會記得。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真的沒有生氣。”
“就像你說的,我爸不要我我也長這麼大了,以後等他老了沒人養我也不要他,沒關系。”
“不過,我也想跟你說清楚啊裴青,下次你直接問我,别去問别人了行不行?”
一個普通人長成大人也總歸會得一些好處,譬如能憑自己養活自己,譬如鍛煉出從容的勇氣,于是今日朱向明說話總可以微笑,再不讓任何憤怒委屈盤踞心裡。
當真不關心那個男人今日如何,無謂那個男人他朝如何,對他是否過得很壞,為他是否得到報應,朱向明全都不在意。
同樣的,朱向明也不曾善良心軟到經已原諒了他,隻是覺得這些那些,回頭看時不過是人生中一小部分極為平常之不幸。
它和其他的不幸一齊,讓朱向明變成這世間最平庸的一類大人,對“父親”這角色從惦記着恨到無感。
還有就是,它和其他的不幸一樣,世人早都看慣,于是朱向明亦看淡,今日語氣都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