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
裴晏嗤笑一聲,像聽到了什麼笑話,“陶小姐不會當真以為,令尊清白無辜?”
陶雲珠玉手雙垂,沉眸靜視男人:“大人此言何意?”
“本官臨行前,令尊已招供了些事。”
陶雲珠隻覺心跳都漏了一拍,說話時,耳畔不禁嗡嗡作響,喉間像塞了什麼進去,難以瞬間打開。
停了一息後,才道:“敢問大人,家父招了什麼?”
窗外,江風卷着雲影掠過,艙室内一時間靜得仿能聽見遠處船橹劃水的聲響。
裴晏并未騙她,陶行令的确供出了一些他沒想到對方能供出的事,至于這裡面有沒有、有多少他自己的罪行……
“當年廉旬自盡,其黨羽盡遭清洗,令尊一介罪臣門生,憑何能官複原職?後又扶搖直上?真當是令尊卓爾不群,出淤泥而不染嗎?”
陶雲珠指節攥緊,她心裡不是沒有過不好的猜測。但這些年,父親的能力政績有目共睹,縱然…縱然……無論如何,她不信父親會貪墨。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細雨,打在木窗上,在窗紙暈開層層水痕。
裴晏見人愣神,放下涼掉的茶,直直看着她:“怎麼?陶小姐是不願信?還是,不敢信?”
“民女不明白,大人是什麼意思。”
“哦?那本官說得再直白一點,令尊已招了,他能坐上徐州通判一職,是因攀上了董士沼這棵大樹。至于孝敬了什麼?陶小姐這般玲珑心思,想來不必本官明說……”說到孝敬兩個字時,男人特地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
“請大人見諒,隻要民女沒有親耳聽見父親認罪,便不會相信。”陶雲珠緊咬齒關,滿面孑然。
但她心知,董士沼是嚴黨中堅,當年正是嚴黨設局扳倒廉旬,将其一黨連根拔起。父親作為廉旬門生,在曆經幾年的冷遇後,不僅會被對方啟用,還能調任徐州這等要地,确透着古怪,其中蹊跷她不是沒想過……要知道,當年廉旬倒台後,父親那些同窗故舊死的死、貶的貶,被排擠的被排擠,被打壓的被打壓,直到今日,也未完全緩過氣來。
可黨派之争與為官之道,真的能混為一談嗎?嚴黨也好,廉黨也好,隻要能為百姓做主,做個做實事的好官,是哪一派的又重要嗎?難道一定要甘願扔掉寒窗苦讀的十幾年的志向,就此在潦倒失意中度過此生,才叫守住了氣節?
可她知道,
這樣的話,她隻能想,不能說。
即便父親真與董士沼走得近,真攀附了此人又如何?她隻堅信父親絕沒有貪墨,這一點她掌家多年,熟知家中各項進賬,裴晏信也好,不信也好,她自有她的底氣。她不知父親是真的招了?還是裴晏又在詐她?她隻知方才既裴晏未說父親承認了貪墨,那她便會繼續相信父親。
裴晏挑眉,似笑非笑:“陶小姐還真是意志堅定,非比尋常……不過,令尊供出的可不止這些,他還交代了頂頭上司曾顯鳴——此人此刻,已經在大牢裡了。”
陶雲珠不由怔了一下。
曾顯鳴......那位總愛穿着洗得發白官服,私下卻令置别院、極盡口舌之欲、養着十幾房美妾的曾知州?她曾聽過父親為了修河道撥款與此人争執,也曾聽過他某些‘不規矩’的蛛絲馬迹。
故聽到此人被抓,陶雲珠既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的是,曾顯鳴雖然也是董士沼的人,但和父親一直不對付,也曾幾次給父親使過絆子,最重要的是,這個人身上問題不少卻最喜歡裝清廉裝公正,裴晏雷霆手段,這次出手收拾了徐州不少官吏,除非他有心包庇,不然不可能放過此人,隻是早晚的事,但意外的是,沒想到,曾顯鳴被拿的這麼快……
但,真是父親供出的嗎?
陶雲珠心裡藏了疑惑,于是,态度放軟求證:“大人,民女鬥膽,敢問家父可還說了什麼?”
這時,裴晏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卻沒說話。
陶雲珠暗自笃定自己的猜想,更加堅信父親沒有認罪。說了董士沼,說了曾顯鳴,卻唯獨沒說赈災糧的事……對方方才這些話,或許是真,或許是假,但隻要沒有親耳聽見父親認罪,她就絕不會放棄。
須臾後,隻聽男人端起茶盞,輕抿了抿道。
“天色不早了,破霧,送陶小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