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包裹萬物的水,生養萬物的水,戴勝最喜歡水。在她進金合歡之前,她經常跟着媽媽和姐姐從H179的碼頭出海。
媽媽戴浩是優秀的水手和船長,她知道如何安全地駕駛船隻,如何躲過危險的浪潮;姐姐戴勒大她七歲,是優秀的海鮮專家,她能夠通過氣味、顔色、形狀來判斷捕撈上來的海鮮是否染病,這片海域是否可以進行大範圍捕撈,準确的判斷會給她們帶來财富。
戴勝則擅長遊泳和潛水,她可以不穿設備直接下水去挖海膽,有一次她甚至找到了産藍珍珠的海蚌。但也因此被岩石劃傷了腿,高燒三天。
如果沒有三年前的那場海嘯,戴勝将一直和媽媽姐姐生活在H179,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和金合歡有什麼關系。
但意外就是意外,七歲的戴勝救不了媽媽和姐姐,媽媽和姐姐都想救她。最後,隻有她自己活了下來。她抱着一個救生圈在海裡飄了一天,最後是一個H321的漁婦将她救起。當地的福利院滿員了,無法接收,隻能把她送去了H322的金合歡福利院。
水,殺死所有人的水,戴勝最恨水。
她把寇轉石推進水裡,自己也跳了下去。兩人一下去就被水流擠開,戴勝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池塘的水很髒,蜇得她眼睛疼。但她一定要赢。
等她赢了,成為了奧西裡斯唯一的女兒,她要讓這個便宜媽媽生産更安全的更能抵抗海嘯的更便宜的船隻,如果不是因為她們家窮,買不起更好的漁船,戴浩和戴勒就不會死。
她在渾濁的池水中搜尋着寇轉石的身影,沒有什麼發現,可能是因為寇轉石今天穿的衣服顔色不顯眼。她在池子裡迅速遊動,發現了池塘中間的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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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臭的水鑽進寇轉石的鼻子和氣管,她無法呼吸,眼珠酸脹疼痛,感覺就要被擠出眼眶。
她不會遊泳,胡亂在水裡揮舞手臂,水帶着她到處飄蕩。突然,她的後背撞到了什麼東西,很硬。她伸手向後一摸,發現是很多根管子。她趕緊扒住管子往上浮。
終于,她露出了水面,天光刺破眼皮,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滿嘴都是鐵鏽味。恍惚間,她發現自己好像在池塘的正中間,唯一能夠支撐她的隻有手中的那個管子。
她把管子握得更緊,整個人都貼在上面。
池水淺層已經被太陽烤的發熱,寇轉石的上半身熱乎乎的,下半身卻如墜冰窟,一半是因為水涼,一般是恐懼。
她咳得昏天黑地,期間還喝了不少肮髒的池水。她的嘔吐欲又被激發出來。
眼前終于出現了畫面,而不是一片混沌。那排人牆立在她的餘光裡,一動不動。她穩住自己,開始觀察自己面前的東西。她手中的管子根本就不是管子,而是籠子的欄杆——她正貼着一個大鐵籠子在水裡飄着。
寇轉石心頭一松,這下好了,她可以爬到籠子頂上去,站在那。
正想着,她的腳踝被人抓住,往下猛地一拽。
寇轉石下意識地用雙腳去踹,可那隻手牢牢地抓着她。
手中的欄杆越來越濕滑,寇轉石開始向水中下沉。
戴勝一手抓着欄杆,一手抓着寇轉石的腳踝,使勁拽。很明顯,這個寇轉石根本不會遊泳。
撲通。
寇轉石又被水淹沒了,但她的手還緊緊地抓着欄杆不肯放。戴勝發現了,松開寇轉石的腳踝去掰她的手。
不!不!
寇轉石無聲地呐喊,在水中搖晃腦袋,她睜不開眼,也不知道戴勝到底在哪裡,隻能把欄杆抓的更緊。
松手,松手,求你了!
戴勝無聲地請求着,轉掰為砸,她開始用拳頭去砸寇轉石抓欄杆的雙手。
這個場地對寇轉石來說實在沒有優勢,不過砸了十幾下,她就被迫松開了手,在水裡随波逐流。
戴勝見她松手,趁機抓着欄杆浮上水面換氣,而後又迅速下潛。
寇轉石已經不知道沉到哪裡去了,她不在乎,反正一個不會遊泳的人很難在這樣的狀況下再找回來。她現在要做的是把籠子打開。
之前跟那十四個孩子一起在水裡「玩」的時候,籠子裡的東西給她省了很多事,今天她要用它給自己上雙保險。
她熟練地遊到籠子正面,看見裡面有東西在動,是很多條體型巨大的食肉鯉,前半部分是灰色,後半部分是黃色。戴勝以前在海上的時候就見過這種魚,還被它們咬過。
這種食肉鯉是22世紀才發現的品種,雌魚比雄魚更大,體長基本在八十到一百厘米之間,所以這籠子裡面的全是雌魚。
戴勝毫不猶豫地打開了籠門,而後看都不看,直直向上遊。她不想再被這些魚咬了,它們一旦認定了目标就是死不松口,直到一整塊肉被咬下來為止,她胳膊上的疤就是這麼來的。
她飛快地遊到了水面,換了一口氣就馬不停蹄地往岸邊遊,往奧西裡斯她們那邊遊。
艾貝爾看見她上岸,寇轉石毫無蹤迹,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奧西裡斯面無表情地看着滿身是水的戴勝向自己走過來。
戴勝也喝了不少水,咳了兩下,低頭喊了一聲:“媽媽。”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看向奧西裡斯的方向。
池塘平靜無波,沒有任何迹象表明寇轉石會出人意料地從水池裡蹦出來。
“你打開籠子了嗎?”奧西裡斯俯視着戴勝。
戴勝道:“打開了。”
“為什麼?”
“我想赢。”
“打開籠子怎麼就代表你能赢呢?”
戴勝突然明白了奧西裡斯在問什麼。她覺得自己不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這和小時候媽媽一直教她的做人要善良的準則相悖了。但她确實做了強迫寇轉石放手,打開籠子放出食肉鯉這樣的事情。她不說,難道就會變善良嗎?
她不說,難道在場的這些大人就看不出她是個壞孩子了嗎?
強烈的陽光曬得她腦袋頂發燙。
“我,我……”戴勝嗫嚅着。
奧西裡斯望着水面,繼續問她:“你不需要确定你赢了沒有嗎?”
“不,不……”她不想再下去了,好殘忍。讓她親口承認自己殺了一個小朋友很殘忍,讓她下去找她的屍體更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