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嗓音老而嘶啞,顯然不是那人所說,畢竟他是親眼見過那人的頭顱落地。
但不是阿父,又究竟是誰聽見了,竟将這句話當作了自己的心願?
手中紗布摸上去是柔軟的,依稀是他抱在族人懷中,仰頭時周遭會有笑聲的熟悉。
鲛人之肉,攪碎成絲,再而成紗,手中衣物如此輕盈,此刻卻竟有千鈞之重。
“樹生”,他有多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但經年不曾聽聞,乍然再現,波瀾壯闊極了。
周獻魚給珠子蓋完了被子,擦了把汗轉頭,瞧見他突然不出聲的模樣,有些奇怪地湊上去看。
一塊白色的紗布,和謝應容身上的顔色很像,有什麼特别之處,看了這麼久?
“宿主,已經解鎖劇情【謝應容的過去1】,需要立即播放嗎?”系統突然出聲,吓得她腿軟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頓覺蹊跷。
這明明是個畫境,按理而言一切都是假的,怎麼會解鎖謝應容的過去?
而且,還有一件事不對勁,系統有這麼好心提醒嗎?它之前都是強制劇情,強制頒布,強制要求她做任務,強制轉播和進入……這又是來哪一出?
既然如此,她偏要聽不成。
在點下框框上的同意按鈕之後,耳畔傳來一聲細微的歎息,選項慢慢消碎在了空中。
他們腳下原本就不大的空間開始變得透明起來,視線變得虛焦,而後“咚——”地一聲響,他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死一般的寂靜。
如墨水融入清澈,畫面驟然鋪散開來。
是白色的樹,青色的木,森森直聳入雲層之上,漸漸漫出了天的邊際。
遠處依稀是平原,草瘋了似的長,沒過了牛羊和馬群,再遠一些,便是無邊的雪山和入目的白,雪山和青木,兩者交映,為畫卷添了一層自由的色彩。
“阿父,你說阿娘會回來嗎?我們還要等多久?”
一名眉眼神似謝應容的男子牽着一個小孩,一大一小,氣質是一緻的疏離聖潔,正如淡漠無情的雪。
這是他們男人看着山之間劈開的那條小道,手上力氣卻慢慢變大了,握緊了那粉雕玉琢的小孩。
他身上穿了一件藏青和白相見的衣襖,雪白色的毛垂下來,披在身側,下邊墜了一根鈴,風一吹,便有清脆的悅響。
那小孩也是類似打扮,隻是頭上多了根紅繩。
好半晌,男人才開了口,嗓音低低的,不知在對誰說話,澀然道:“你娘……她是熱烈的大火,是風,我抓不住,也碰不着。”
“樹生,我們不等了。”
男子說這話時面無表情,雪白的霜花落在他的睫毛,抖落起一層的顫。
小孩很是聽話,卻偷偷藏了小私心,每到月初,他便會偷偷再來雪山之巅,等上一晚的娘。
他心裡有個隐隐約約的念頭,那就是——娘不會抛下他的。
直到有一日,他被罵是沒娘的孩子,冷着臉将那群人打了一頓之後才再次來到此處,卻見到了那說着“不會再等”了的阿父。
阿父渾然沒有被抓包的自覺,透藍色的眼睛在黑夜下是那麼亮。
阿父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大大的手掌摸上他的額頭,不像娘一樣的溫暖,而是冰冷的,帶了一些安撫意味的。
他額頭抵着他,慢慢道:“樹生,你要好好長大。你要去找娘,替我見她一面就好,見一面就好。”
畫面戛然而止,緊接着,排山倒海的嘶喊頃刻湧入了耳膜,令她心神一顫。
大火燒遍了山,遍地都是哀嚎。
謝應容方才聽見的痛苦咆哮聲,尖叫聲,通通再次灌入她的耳海。
烏泱泱的一群人,像一座山站立着,領頭那人伸出一把劍,而阿父将他護至身後,轉身迎了上去。
記憶最後是那人脖頸處有一個奇怪無比的圖案,叫他深深記住。
醒來之後,遍地狼藉,數不盡的火燒成了灰,他看着自己黑漆漆的雙手和燎了邊的衣裳,漠然地想:
“我要報仇。”
那聲“我要報仇”聲音變得越來越大,恨意變得越來越深,周獻魚膽戰心驚地看着他舉起手,似乎想要往自己身上劃了一刀。
一句“不要!”還未曾出口,驚天的血便席卷了整個畫面。
“周獻魚。”,稚童長成了美少年,正自下而上看着她,謝應容瞧着她傻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開口。
方才的萬千痛苦都灰飛煙滅,化作了他如今臉上的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