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獵獵,寒意侵骨。
天還未全黑,城門口卻早已寂靜無聲。
七八輛銀車碾過青石路,車輪聲悶響如鼓,卷起微微塵土。
金鴻騎在高頭大馬上,左手摁着刀柄,右手拎着一根鐵棍,親自為銀車開路。
道旁小亭裡突然走出個圓臉青年,凍得直搓手,卻笑得恭敬:“可算等着金都頭了!”
金鴻鐵棍一橫,聲如悶雷:“誰?!”
“相府管家,柳二郎。”
圓臉青年笑得和氣,搓着手上前,“相爺說,今夜風緊雪大,怕您路上凍着,命我在這候着。”
聽到“相爺”二字,金鴻渾身筋肉一繃,翻身下馬,震得青磚“咚”地一聲。
他個頭本就魁梧,此刻站在燈影下,像座黑黢黢的鐵塔。
柳二郎卻沒怵,轉身一擺手:“把相爺賜的東西擡上來。”
兩個小厮擡着紅漆的食盒上前,蓋子一掀,油亮的燒鵝冒着騰騰熱氣,香氣撲鼻而來。
食盒的第二層則是一壺酒,配着幾個下酒的小菜。
那小厮揭起最後一層,整整齊齊地碼着白花花的銀子,不多不少,整整二百兩。
金鴻死死盯着那盒飯菜與銀子,銅鈴大的眼珠子泛起紅光。
“還有呢。”柳二郎微笑着一拍手,兩個壯仆上前,擡出一件灰褐大氅。
他親手抖開,大氅内襯是整張黑熊皮,針腳剛硬,看着就很暖和。
“相爺說——”柳二郎學着顧懷玉平日的語氣,輕輕一頓,“天寒地凍,一路保重。”
金鴻渾身一震,像被什麼一拳砸進胸口。
他再也繃不住,猛地單膝砸地,聲音沙啞:“卑職……謝相爺恩典!”
柳二郎連忙去扶他:“金都頭,這可使不得!”
金鴻卻不起身,虎目通紅,咬牙道:“相爺有什麼吩咐?卑職刀山火海,絕不推辭!”
柳二郎搖頭笑了:“相爺沒要求。”
金鴻一愣。
柳二郎雙手攏在袖中,輕聲道:“相爺隻說金都頭是為國賣命的人,天底下該有人替你們撐腰。”
為國賣命的人,天底下該有人替你們撐腰。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狠狠劈進金鴻胸口。
他在邊關賣命十年,挨過刀、受過凍、啃過雪,見過無數朝廷命官,卻從未聽過這樣的話。
金鴻猛地低頭,額頭抵在冰冷的磚地,肩膀劇烈顫抖,硬是沒讓一滴淚砸下來。
柳二郎沉默片刻,輕聲道:“金都頭,風大了,該上路了。”
金鴻深吸一口氣,重重抱拳,嗓音嘶啞:“請轉告相爺——金鴻,記下了!”
與此同時,城中一處老宅。
裴靖逸踏着寒霜走進小院裡,上房窗紙透出豆大的燈火,老劉頭爺孫自己舍不得點燈,隻給周瑞安那屋留了盞殘燭。
還未走到門口,卻聽見屋裡傳來小姑娘的稚嫩歌聲:
“燕子飛過金門檻,不銜泥巴銜花瓣……”
調子古怪,不太像中原的曲子,倒像東遼那邊牧童趕羊的野調。
裴靖逸眉頭微挑,一把推開房門。
“滾出去!誰讓你吵嚷的!”
周瑞安仿佛吞了炸藥般暴喝一聲。
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手裡的草螞蚱掉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裴靖逸走過去蹲下,順手撿起草螞蚱,三兩下修好斷掉的草莖,遞回去:“拿着。”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他,沒敢接。
裴靖逸啧了一聲,從懷裡摸出塊麥芽糖,塞進她手心:“出去玩。”
小姑娘眼睛一亮,攥着糖破涕為笑,轉身跑出去了。
裴靖逸起身瞬間斂了笑意,踹一腳周瑞安的床闆:“拿孩子撒氣?你他媽越活越出息了。”
周瑞安癱在一堆發黴的被褥裡,臉色灰敗如死人,啐了一口:“這小賤種整天吵得我腦仁疼!”
裴靖逸沒接話,拎過闆凳坐下,眯着眼睛打量他。
周瑞安被他看得渾身發冷,猛地咳嗽幾聲,“顧瑜還在到處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