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轉行轉得那麼徹底,”施施不正經道,“女大學生跑去做女公關。”
心愉沒好态度給她,“還不是怪你家公司不給力,我本來打算畢業就到你處養老!”
“撐一撐,朋友,我們正在想辦法,我能吃稠的,絕不讓你喝稀的。”
心愉驚訝轉頭,“意思你這幾天不是頹廢?”
“頹廢?”施施像聽到什麼笑話般搖頭,“銀行催款都起訴了,沒人留時間給我頹廢。”
“你能有什麼辦法,我們才二十一歲。”
施施朝她夾夾眼,“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不會是借高利貸吧?”心愉瞪大眼睛問了個脫口後自己都覺得蠢的問題。
“神經病,家裡兩個大人是胃口大決策失誤又不是腦子有病,高利貸?喝毒藥解渴,犯不着,而且那麼大盤子,哪個放貸的抽得出那麼多錢?!”
心愉不再多問,幫不了人家,何必多言?
有些人最讨厭,别人遇到難處幫不上忙,反倒哭人家前面,倒要當事人來安慰他,以表衷心,人家要你那顆心有何用,又不能賣了當銀子花。
新工作不好幹,廟小妖風大,該死的主管介紹她到各部門第一句就是,“大家,來看我們G大來的高材生!”
人人望向她,心愉覺得主管拿她當猴耍,兩人隔着那點點距離像有根無形的線拴着她,心愉叛逆地把頭垂得低低的不如他意。
這家公司有個優點,中午午休兩小時,這也是心愉唯一能看見的優點,但很快她甯願不休息這兩小時,換成提前兩小時下班就了。
午休是同事們聯絡感情最佳時間,公司來了新同事,還是高學曆高材生,她們拿心愉打發時間。
“小關,怎麼會來到我們公司?”
“關關,我才高中畢業,爸媽嫌棄沒出息,所有原因全歸咎于沒好好學習,現在你來了,我有理由反駁他們了。”
起初心愉任他們發表意見,人的熱情是有保質期的,過不了多久自然會涼下來,後來他們幹脆不叫她小關,張口閉口“高材生”,這不是尊重,是滿足内心使喚欲,學曆再高又怎樣,除了校門還不是讓人呼來喝去。
饒是在外脾氣好得有些窩囊的她也忍不住反擊,心愉不再尊重地叫他們XX姐,XX兄,全部一視同仁,直呼其名,表達不滿态度。
如何判斷一個人是否尊重你,很簡單,用對方對待你的方式對待他,如果他不能接受,那大概率就是不尊重你了。
很快,心愉落得個心高氣傲名聲,帶她的主管有天趁休息把她叫出來,兩個小時的話濃縮成一句就是,“不要浮躁,尊重同事。”
心愉點點頭,再進辦公室,叫她高材生的同事們掩飾不住地幸災樂禍,都是這些人背後告聯名狀的。
“心悅,隻有你知道我渴望長大到這個年紀有多久,但此刻我無比失望,生活并沒有變得更好。”
“心愉,大多數人的生命冗長而無聊,需逐日靠他們那副肉身捱過,無趣的人想在有趣的人身上找樂子,所以我們專注自身就好。”
“話不用說得如此委婉,心悅,我也是你口中大多數人之一。”
“并不,自身有希望的人才不會在别人身上找平衡感,朋友,我永遠看好你。”
但很快,高材生終于派上用武之地,G大有不少外國留學生或者雙語家庭成長的學生,久被熏陶,心愉一口英語也能說得和母語勉強差不了多少了。
接待的一位外國女士,要求奇高,很難伺候,但心愉覺得生活中遇見的人不會再有比過去的汪明娜還難應付的人。
心愉順着她一切,這女士也有自覺,知道自己難搞,但面前的年輕小姐願意和顔悅色到如此地步,她先感動了,業務談成後,一番熱烈擁抱,又是賀卡又是鮮花,連不常來公司的老闆都被驚動,對心愉另眼相待。
生活就像遊戲通關,一級升一級,隻有死亡才代表永恒的休息。
把外國女士滿意打發掉又來了外國男士,就是廣告公司老闆,他有一個爛大街的白人男性名字,羅伯特。
他是個金發兒,時光倒回三十年前也許會是個受東方女人歡迎的健美男子,但現在時間已讓他發福,頭發微秃,肚皮微腆,連皮膚都微微泛紅。
他和心愉倒錯過來,三十年前他來到光島,心愉正是三十年前他風華正茂時會喜歡上的女孩,安靜,沉穩,内斂,描眉畫目,像西方刻闆電影裡東方屏風後的女子。
光島開放得太徹底了,本地女孩變得像他母國的女孩,内衣拿來當短袖穿,短褲也短得不像話,像外穿了的安全褲,這座城市的女孩和這座城市一樣,熱情有餘,含蓄不足。
心愉是個外地女,本地裝扮在生養她的老家是不合規矩的,十多年的習慣也改不掉了,弄拙成巧的,讓她成為羅伯特眼裡的一抹異色,這抹異色遲來了整整三十年,這次他一定要抓住。
羅伯特開始對心愉關照,不按規矩來把她挪位置做自己秘書。
這下公司上下有關她謠言更厲害了,區别是再沒人敢背着告狀,人家默認他有後山呢。
一次在洗手間,心愉坐在馬桶上,兩位同事不懂隔牆有耳道理,叨叨起來,“真厲害,來了多久?兩個月?服侍洋人真有一套,男女葷素都不忌。”
“所以為什麼社會對女大學生帶着有色眼鏡,就是這種人敗壞風氣。”
“我在人事部看過她資料,外地人,光島這瘋漲房價,不想灰溜溜回老家可不得賣力留下?”
聽到這裡,心愉忍不住嗤笑一聲,一個地方人太多就有這點不好,埋沒的人才也多,人事部一向對外宣稱把員工信息當作公司機密,可這位同事進去簡直若無人之境,翻箱倒櫃,撬人牙口,無所不能,可惜了,該進入偵探行業或者國家情報局。
她們聽見廁所隔間傳來聲音,立即閉嘴出洗手間。
心愉自洗手間出來,眼神朝辦公室巡視一圈,最先擡起頭與她對視又迅速将頭低下的兩位女士就是嫌疑人了,尚算有良心,背後說了人閑話還有羞恥心,能做到平靜無瀾的那才是厲害角色。
羅伯特也學得東方人的欲速則不達,不玩金屋藏嬌那一套把心愉安排進她辦公室,單獨給了隔壁一間給她,有事撥打辦公室座機,這種隐晦的暧昧讓他十分滿意。
有時閑下來坐在辦公室,心愉恍惚想到兩年多前自己是怎樣豪橫的?也許亞洲女同胞應該檢讨自己态度,為什麼總讓外國人覺得有可乘之機?
扔出去的回旋镖是打到她頭上了,但心愉很快就原諒自己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
來光島三十年,羅伯特說普通話還是一口洋味,試問把一個漢語當母語的人放進英語堆裡三十年,還會這樣嗎?可見這人傲慢,心愉對她毫無好感。
羅伯特完全可以和心愉用英語交流,但為了表達情意,非要說那口拎不清的漢語,比如叫心愉,“森于”,比如“泥好嘛”。
心愉隻微笑也不指正他讀音,指出來反而如了他意,一來一去,下一步就是請她工作之餘做他漢語教師了。
心愉對他的熱情淡然處之,他反而感到更應該激進,不再止于電話交流,堂而皇之不敲門就進到心愉所在辦公室,見到心愉因專注工作而被打斷的驚吓表情,他很得意,像惡作劇成功的頑皮孩子。
糟糕,讀了十多年書學校可沒教過女孩子男孩子怎樣應付這種情況,但轉念一想,這是社會大學應該教的内容。
凡事有失必有得,失去的是在公司名聲,得到的是銀行卡裡餘額增加。
多年後心愉和友人重提舊事,對方一笑置之,完全不當回事。
她說:“才出學校,為了掙點錢置身,晚上有塊地睡覺,去應聘做奢侈品櫃姐,面試官問我,如果客戶對你有不好暗示你該怎麼辦?我說,當然是堅決拒絕,你猜人家怎麼說?難道不應該借此留住客戶嗎?心愉,錢總會教會我們很多事情,不過我很慶幸當年不谙世事的自己守住了底線,代價就是下班回家從裝潢精緻的門店回到不足四平米的閣樓出租屋。”
這朋友也恁地幽默,“得虧它小,上吊都找不着地方才把我熬出來。”
看着取款機屏幕顯示的窩囊費,心愉當即決定要好好消費痛快一番,再痛快也要把錢用在刀刃上,她搶在汪明娜前面交租整整半年租金,望着汪明娜吃驚神色,不知多威風解氣!
汪明娜卻小心翼翼問:“你那點薪水哪裡夠?”
心愉學着同事陰陽怪氣口吻:“我是高材生呀!”
威風沒多久,就吃癟了,羅伯特三個月攻勢不見效也氣惱了,他向來自信這東方女人是跟他玩猶抱琵笆半遮面遊戲,但老是看得見摸不着他不甘心了。
生意人最注重結果,很快心愉不再有單獨小辦公間,她被下放到最人多嘴雜的地方,還有許多吃重的瑣碎工作,一星期下來平均每天加班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