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玫瑰
豪華病房就是與狹窄擠逼,甚至人多了走廊過道也擺放床位的公立醫院不同,一點難聞的消毒水味都沒有。
看護每日擺放令人心情愉悅的芬芳鮮花,心愉這一覺睡得比在公司的折疊床上更香甜。
夢裡是一個男子站在一棵大梧桐樹下,遍地充斥着玫瑰散發的芬芳香味。
心愉好奇地朝樹下男子走去。
有香味的花大多是白花,可送人顔色又過于單一。
好看适合送人的豔麗花朵又欠缺香味,所以玫瑰尤其難得,連形容建築都會用到瑰麗這個詞語。
剛走進樹蔭的領地,心愉就醒來,是醫院看護,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樹下男子長相。
有點遺憾,但茶幾上放着一大束玫瑰花。
看護為鬧醒她抱歉,随即說:“謝先生不久前來過,見你們都還在睡覺,又去到嬰兒那邊了,花是他送來的。”
心愉以為他還要過上一段時間才會記起妻子,這麼快?有些意外。
又從看護嘴裡悟出其他深意,他不像其他謝家人,他先來看産婦,再去到孩子處,就算是表面功夫,他也十分妥帖了。
也許在不久将來,他們能學會彼此相愛,他們都是很年輕的人,有得是時間讓他們學會。
電視劇裡不都這樣演嗎?先婚後愛,為什麼現實裡不可以?更何況他們還有孩子做羁絆。
心愉有一個月的假期,施施像那種國外孕婦,兩天後就能下地,一周後已健步如飛。
她要求吃得普通飲食,保姆嘴上稱好,實際上卻陽奉陰違,端上桌的都是補品。
心愉想到曾經聽過的一個冷笑話,親媽和婆婆同時來照顧孕婦,都做補品,親媽的功效是補身體,婆婆則是催奶水。
但謝家并沒要求施施母乳喂養,那這這些食物也就是給孕婦補營養了?
可又有什麼區别?養足體力,兒媳婦還欠他們一個孩子,心愉甚至不明白有沒有下死命令性别是什麼?如果生個孫女是不是要補齊一個孫子才行?
總有人說做工千萬不能到權責不明的地方,可現實沒有選擇餘地。
保姆當然不敢逆着施施意思來,但她更不能逆着比産婦更高一級的老雇主。
心愉看到保姆就想到樓媽,不忍她難做,把做給施施的補品全部送進自己肚子裡,代價就是小肚子上漲了一層肉。
施施看不下去了,“何必委屈自己?”
她一個電話叫來謝耀祖,對方來的時候還是一身筆挺西裝,看樣子是才從公司趕過來。
“吃了。”施施指着飯桌面無表情地說。
他也不惱,保姆給他端來飯碗就坐下吃。
席間沒人說話,施施雙目逼視着他。
不愧是生意場上混的人,換作心愉别說吃飯,光被這樣一雙銳利目光盯着就已坐立難安。
飯廳裡隻有他咀嚼食物聲音,好久,他放下碗筷慢條斯理說:“味道不錯,比公司食堂做的好吃。”
心愉險些沒憋住笑,她眼神移向保姆,保姆也轉過頭去。
施施順着他話喊話保姆:“李媽,聽見沒有,他很愛吃,以後記得給他多做些。”
李媽馬上朝施施坐的位置唯唯諾諾答應。
謝耀祖卻說:“總吃這些菜也會膩,李媽,還是要換換口味。”
謝耀祖不會不清楚這是他媽謝太太的意思,這次他站在妻子這邊。
李媽又轉向他那邊點頭稱是。
李媽此刻像什麼?
心愉想到很小很小時候,還在舅舅家寄居的時候,有一架很老很舊的電風扇,轉起來嘎嘎響,艱難地左搖右擺,像極了此刻李媽的立場,忽而轉向這邊,随即又擰到那邊。
常久在謝家做下去,心愉都擔心她立場轉變如此迅速忙碌,多了後,脖子會不會也像那架老風扇,吱吱嘎嘎不靈光?
後面日子樓媽不再做那些大補菜式,好幾次在廚房她哼起小曲,越補的菜越複雜難做,她也樂得輕松。
可新菜端上桌,施施胃口并沒有變好,其實她吃什麼都無所謂,她要表明的是自己的态度,她不甘心就這樣任人擺布,即使是于她而言隻供裹腹的食物。
心愉想,施施是外強中幹,自欺欺人的,她有意借故發難,目的是要在最不自由的環境裡争取最大的自由,要在僅有的領地裡寸土必争。
一對小嬰兒很讨人喜愛,謝太太把時間全留下來給她的孫兒孫女,施施偏要和她争,偏要讓謝耀祖難做。
謝耀祖出面把孩子帶回夫妻倆的家,施施也沒見得多看他們兩眼,倒是心愉常常引逗他們。
他們長得更像施施,粉雕玉琢的可愛,心愉愛屋及烏地喜歡他們,二十三年前還是嬰兒施施應該也就長這樣吧?
那時候的施施還時時在母親懷裡,她父母雙全,現在她是否已忘記母親懷抱的滋味。
每每思及至此,心愉就是一手一個抱着他們,直到手臂酸痛再也沒有力氣才放下。
請來專帶孩子的兩位保姆因此十分喜歡心愉。
施施見着心愉熱情勁,笑她:“不如辭職來做保姆?”
心愉察覺一旁的李媽身體有些緊繃,她心裡一定在想,這少奶奶太難伺候!
心愉神氣道:“老馬昨天還打電話來問我一個月後能不能如期回到公司。”
“我們怎麼辦?”她指指搖籃裡的兩個嬰兒。
“白天奉獻給公司,晚上奉獻給你們,行不行?反正公司也是你的。”
施施終于滿意消停了。
下午,市裡最昂貴地段的一家珠寶店上門送來定制珠寶,心愉觀賞着它們,隻覺閃爍得讓人不能直視。
上門人員說:“這是謝先生讓我們送來的,前日才從巴黎總店空運來。”
心愉心中感慨,這才是資本主義社會表達感情最直接的方式,财大氣粗,折算成現金,自己十輩子也掙不到。
施施毫不在意地問:“有沒有看上的?拿去!”
心愉搖頭說:“到我手上就毫無用武之地了,再說拿去換錢,高定珠寶都是署名的,人家見所有者不是我立馬背着報警。”
謝太太過于思念一堆孿生兒,這天下午親自登門,帶來一堆奢侈品服裝,交換條件是她要把孩子接回自己家呆上一段時間。
一個人來,三個人走,留下一對品牌禮袋禮盒,施施指着那一堆說:“黃鼠狼跟雞拜年,沒安好心。”
心愉說:“你尊老就算了,幹嘛順帶連自己都罵上?”
施施自暴自棄道:“我和人家有什麼區别,同樣是出賣身體,隻不過價叫得高一點而已。”
這就是網上讓人談聲色變,号稱“産婦殺手”的産後抑郁症?
心愉覺得有必要多陪伴施施,她打算假期延長。
施施卻突然說:“到時間了你就回去吧。”
心愉耍賴地說:“我在你這裡已養成好吃懶做習慣。”
“放心,”施施沒理她托詞,“死不了。”
她說到做到,一個月期限到就把心愉趕回公司。
心愉回到公司,同事們紛紛歡迎,然後是堆積的工作紛至而來,她覺得很踏實,她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再不是過去那個小小的,沒有用處的,被當作累贅的小女孩。
工作讓時間走得飛快,因為繁瑣又費時間。
幹業務就是這樣,沒有訂單煩,有訂單交期跟不上也煩,貨發後款收不回來更煩。
不愛說話的心愉現在已經會拿起電話和客戶讨價還價,寸步不讓,一次汪明娜上公司找她,隻見女兒兇相畢露,殺氣騰騰,頓時擔憂會不會和城市裡的大多數有事業的女性一樣永遠獨身,那多寂寞?
回到家後的心愉總是兩口刨晚飯,立即洗漱躺床上睡覺,有時半夜會被在另一個時間裡生活的客戶來電吵醒,汪明娜總是趁她睡熟時,悄悄進門摁下靜音。
心愉默許了她的行為,第二日面對客戶光火,她立馬道歉道:“是我媽媽做的啦,老人家總希望孩子好好休息啦!”
世上的人都有媽媽,對方即刻原諒她,應該說原諒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