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沒消息的等待,心愉已對那場過程愉快的面試不再抱希望,過程愉快并不代表結果愉快,快要二十七歲的人了,她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查看戶頭餘額以及每月賬單,她才體會到,别人都說城市土著們十分懶惰,不思進取,可隻要每月沒有房租,生活欲望低,其實在這座城市是可以活得很容易的,既然有容易模式可選,為什麼要去拼死累活升級打怪?
大多數人都是做不到用生命的長度去換高度的。
小小謝和小小梁已經上幼兒園,施施說:“家裡一下冷清了不少,怪懷念的。”
一旁的保姆們不敢搭腔,這位太太凡事不需親力親為,隻需要在孩子最可愛時候适時出現,抱一抱,親一親,摟一摟,然後交還給保姆們,至于屎尿臭屁,她選擇視而不見。
心愉和保姆們默契地相視而笑。
隔了小半個月,心愉在衛生間上廁所,門外汪明娜叫她,“心愉,你電話。”
汪明娜開一道縫隙,伸手進來遞給她。
“請問是關心愉小姐嗎?”對方問。
心愉感覺像回到半年前,那時候就是這樣忙,别說上衛生間,就是洗頭洗澡也要回信息,她有些抵觸心理。
她不帶情緒地回答道:“你好,我是,請問......”
對方報上名來,“我是半個月前面試你的麥女士,我記得我那天穿的是藏青色上衣,不知你還記得嗎?”
是那場令她愉快好幾天又石沉大海好幾天面試。
心愉立刻打起精神,本來弓腰駝背坐在馬桶墊上的她,即刻端正地像在面試現場。
“我記得您,您和另一位女士十分和藹,讓我一直難忘,我希望待我到你們這般年齡,也可以又這樣姿态。”
好話誰不愛聽?
做進出口近四年,她已有爐火純青功夫拍馬屁哄世界各地客戶高興,做生意有種很高境界就是讓對面心甘情願且喜眉笑眼的為你掏錢,她已摸得敲門。
“那麼請你今天下午兩點再到同地點見面,有空嗎?”
有,沒有工作的人,最多的就是時間。
心愉答應下來。
挂斷電話,現在是上午十點,望着衛生間鏡子裡倒映的自己,蓬頭垢面,毛孔出油,她學不會獨處時候忍讓保持整潔與美麗。
心愉跳到蓮蓬頭下洗刷全身,頭發長了許多,濕漉漉地耷拉在肩膀上,依稀回到還能做少女的時期。
還在工作時候她習慣一頭利落短發,最好打整,不必費時費力連吹幹都要半小時,半個小時休憩一下,可以做個短短的,沒有結局的夢。
望着衣櫃懸挂的衣服,施施送給她很多,但全是奢侈品牌的套裝,大衣,她這人有股臭文酸氣,穿着與自身身份不匹配的服飾,她怕生活裡稍微知道點她工作情況的人,誤會她除了手頭工作還有另外一份不可描述的兼職。
還有外出談客戶是門學問,賣家打扮把買家比下去了,遇上較真的就算犯了大忌,有些人你表現得與他平等,他即視為你對他的冒犯。
心愉偏頭看看及肩的頭發,索性扮嫩,白襯衫陪牛仔褲,一雙平底運動鞋,拌得像清苦學生說不定搏得幾分同情呢?
世上找不到完全相同的生活經曆,但大多數都做過學生。
汪明娜見她這一身有些吃驚地問道:“有約會?”
“媽,”心愉這樣回答,“所有與人約見的聚會,都叫約會。”
如此回答,不是心中想的那樣,汪明娜有些許失望,悻悻地說:“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我碰到的那樣。”
“其實,”心愉真心地說,“趙叔真不錯了,不是他把我們從老家提溜出來,還不知道該怎麼熬窮呢。”
光島的包容性在于,有從幼兒園起履曆就無懈可擊的經曆,那種人生是連一厘米的偏差都不允許有的,也有中學畢業就離家掙生活,博出頭頂一片天的,兩種生活都不輕松。
但心愉沒遇見自身成績很好,但因家境原因辍學的總覺心酸,他們都說自己是自願退學,但這自願應該說是各方造成的壓力讓他不得不自願更貼切。
或者說,自願也有另一層含義,我是自願的比我是沒有辦法的讓别人聽上去更有面子,前者是有選擇,後者是絕望得走投無路。
提到趙鵬飛,汪明娜總是沉默以對,心愉想,這個男人較之關文康也許傷她更深。
心愉把舔舐傷口的時間留給汪明娜,内傷終究要靠自己痊愈。
“我出門了,是面試,等我好消息。”
汪明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奉承她,“養家還是要靠你。”
心愉套上平底運動鞋,擺擺手說:“應該的。”
到了那間坐過幾十分鐘,還算熟悉的辦公室,裡面有位陌生的中年女士。
心愉率先問好,小輩面見長輩,主動打招呼一定不會出錯。
“關小姐,你好,我姓楊,是聘請看護主人家的管家。”
管家?心愉想到施施婆家的管家,任何一個企業聘請他進去做首席人力資源官,他都有資格。
能夠穩準地拿捏主家所有成員心思,對主家所有拜訪客戶,年齡背景如數家珍且連對方上門目的也能才得十有九準。
聽施施提過,時時有人預約上門,謝太太疑惑,“這人是誰?”,他立即對上。
舉辦宴會,有人上前問候,他隻稍稍一看謝太太眉梢,就知道謝太太對此人有印象與否,适當時在耳畔提醒。
不僅如此還像企業培訓部經理,一切适宜手把手教授,嚴苛到手下人出錯,他會認為是自己不到位原因。
楊管家仔細打量心愉一下,随即詢問些簡單問題。
“關小姐,前一份工作與這一次相差很多啊,怎麼會願意前來?”
心愉說:“世上百分之九十五的工作都與服務人有關,所以我并沒想太多,且你家給的條件特别優厚,勝過市場上企業多多。”
“我認為還是有區别,你上一份工作做到一定地位,若對方太過分可立即翻臉,但看護總讓人覺得有點逆來順受性質,像傭人。”
心愉露出笑意,她想說,服侍過來光島之前的汪明娜就會覺得其他人其實還好,和你沒有血緣關系忍無可忍,最多翻臉,有血緣該怎麼辦,打斷骨頭還連着筋。
且一個人對你純粹的壞,你可以離開他,可以瘋狂地報複他,如果他對你好壞參半呢?
但她隻講出前段時間朋友埋怨的那個上司,完後她說,“聽起來像不像老闆的傭人?領一份工作工資,兼顧兩份工作,應付客人以及伺候老闆娘。”
楊管家有些冰霜的臉,也破冰般露出隐隐笑意,“我真不知現在年輕人這樣辛苦,一時慶幸自己這一生沒有後代。”
“我向來認為,自覺不能做好為人父母的人其實最适合為人父母,太多人隻把生養孩子當做繁育後代,當做家族姓氏的延續,或者養兒防老,但人成長最需要的還是愛。”
楊管家與另一位女士均點頭表示贊同。
楊管家又問:“你會對你看護的病人給予愛嗎?”
心愉頑皮地說:“如此豐厚薪水,我怎麼能吝啬我的愛?”
兩位加起來應該近百的人,頓時哈哈大笑。
良久,楊管家停下來,帶着正色說:“心愉,”她不叫心愉關小姐了,這是好兆頭,“聽着,這不是一份輕松工作,病人生病前生活态度無比積極陽光,突然罹患惡疾,十分厭惡自己,你要容忍他壞脾氣。”
心愉搔搔頭皮,“他能行動嗎?”
“當然,不過較之前是不能比了,很容易疲倦受累,但仍然很固執,”說到這裡,楊管家扶額,痛苦神色溢于言表,她對主家不是沒有感情,“不願意坐輪椅,連拐杖都不接受,情願扶牆走也不要人攙扶。”
是一個很要強,很有自尊心的人,不知怎地,心愉敬佩這種人,往往能置之死地後生,置之絕地後存的也是這種人。
心愉面帶笑容地試探問道:“我想虛弱到這地步,應該抽不出力氣毆打我吧?”
“不,”楊管家即刻搖頭,“他是位尊重女性的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