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暗下去,映出她面無表情的臉。走廊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孤伶伶的、細長的影子,斜斜地釘在地闆上。
她靠着牆,深深吸了一口氣,冬夜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帶着一股鐵鏽般的澀味,試圖壓下心頭翻湧的、黏稠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手機在掌心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條無關緊要的推送。
那點微弱的光,刺得她眼睛有些發酸。
在原地站了足有半分鐘,她才緩緩直起身,推開了訓練室厚重的隔音門。
溫暖的空氣裹挾着熟悉的電子設備氣味撲面而來,鍵盤的敲擊聲和鼠标點擊聲瞬間放大,變得清晰而富有節奏。
商謝詞沒有回頭,屏幕的光映在她專注的側臉上,輪廓分明,下颌線繃得有些緊。
她似乎剛結束一局,正快速浏覽着什麼複盤數據,手指在鍵盤上利落地敲擊着指令。
江挽晏無聲地走到自己的機位前坐下,動作有些滞澀。
她戴上耳機,隔絕了部分雜音,卻隔絕不了自己胸腔裡沉悶的回響。
于是,她打算開個直播。
找個疏通心情的地方,不是就好了麼?
罵罵那幫小傻.....瓜,和他們打打鬧鬧不就好了麼?
就在點開直播之前,她猛地頓了一下,摘下耳機擡頭問:“隊長,我能直播麼?”
商謝詞挑了下眉:“可以。”
畢竟微博上事不小,沒想到她居然同意了。
“經理找你就說我讓的。”隊長又補充道。
江挽晏指尖在鼠标上懸停了一瞬,随即利落地點開了直播軟件。
攝像頭開啟的瞬間,嘴角習慣性地揚起一個略帶戲谑的弧度,眼睛也微微彎了起來,整個人像瞬間被注入了某種鮮活的光源。
“喲,突擊檢查!”她對着麥克風開口,聲音清亮,帶着點剛睡醒似的慵懶調侃,尾音微微上揚,是粉絲們最熟悉的、那個在賽場上鋒芒畢露又私下裡有點痞氣的Pull,“看看誰在摸魚,被我逮住了吧。”
彈幕瞬間爆炸,密密麻麻的彩色字體如同潮水般湧過屏幕。
【爺爺,你關注的主播開播了!】
【Pull神!!!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雖然被逮了但是好爽。】
【失蹤人口回歸!】
【姐姐今天玩什麼?要試試雪地圖嗎?】
【微博熱搜怎麼回事?姐姐你和Share是真的嗎?甜死我了!】
【前面的别帶節奏!專注選手比賽!】
【解釋一下吧,現在開直播,不是蹭熱度?】
然後齊刷刷的全是這句話。
直播間瞬間被串子占領。
至于Pull粉絲,有理性勸架的,有直接撕逼的。
江挽晏就這麼懶懶地看着,"來繼續刷,姐把你們ID都記小本本上了,等拿冠軍了把你們ID紋在獎杯底座當反面教材。"
“有的人比民政局還操心選手私生活,”江挽晏倚在電競椅上,沒什麼精神地說,“比賽沒見你分析,帶節奏倒是專業對口。”
"沒看見我直播間上刻着'關你屁事',要不您敲兩下?"
【超,敲了兩下點贊了。】
【P神說得對啊。下面插播一條快訊——某些網友的腦補劇情已超越本俱樂部訓練賽時長,建議直接應聘編劇,别耽誤了您掙奧斯卡】
“到時候記得在獲獎感言裡提我啊,這熱度算我送您的。”江挽晏順着粉絲的話說。
下面一群【哈哈哈哈】和【啊啊啊姐姐快罵我】。
江挽晏無語:“......你們是不是帶點什麼屬性?”
但無論如何,清靜了。
就在這片刻的喘息間,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她隊長剛才那個“可以”,答應得是不是太幹脆了點?
畢竟風口浪尖上,一般俱樂部巴不得選手低調閉麥。
她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掃向旁邊那個沉靜的身影。
商謝詞依舊端坐在屏幕前,冷光勾勒着她專注的側臉輪廓,下颌線繃緊的弧度顯得格外認真。
她似乎正快速浏覽着複雜的複盤數據,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發出利落又規律的聲響。
然而,就在江挽晏目光掃過的瞬間,她清晰地捕捉到——
商謝詞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像幻覺,卻精準地落在了江挽晏的眼裡。
江挽晏:“......”
她猛地轉回頭,對着自己亮得刺眼的直播屏幕,感覺一股熱氣“騰”地一下從耳根燒了起來。
什麼“可以”?
分明是“請開始你的表演”。
商謝詞這女人,根本就是算準了她憋着一肚子邪火沒處發,又拉不下臉來訴苦,幹脆順水推舟讓她開直播,自己怼天怼地當“人形淨化器”。
既發洩了情緒,又順便把直播間烏煙瘴氣清理了一波,還維持了“嘴炮”的形象。
一箭三雕。
江挽晏握着鼠标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關節微微泛白。
胸腔裡那股被母親電話勾起的、黏稠又沉重的郁氣,此刻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
——三分被看穿的惱羞,三分“又被隊長拿捏了”的不爽,還有四分……
是塵埃落定後,心底深處悄然漫上來的、一絲難以言喻的輕松和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