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他爹娘都不要他了,把他獨自留在京都。”
“為太子伴讀又如何,邊關兇險,說不準他爹娘一去不回……”
忍了又忍,九歲的小裴徐林幾乎要把筆杆攥斷,終于忍不住,撲上去按住說話的人狠狠打了幾拳,直至他哭喊着求饒。
太子隻看着,并未出言阻攔,讓他打夠了才上前假意“責罰”他抄十遍課業。
……
裴徐林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些往事了,以緻于現在的他甚至有些無法理解當時的心情。
沖動冒進,首尾不顧,身為東宮伴讀卻叫太子為他善後。
同時這也是他對裴靈揚的看法,沒有籌劃也沒有抗衡的力量,叫關心她的人還要為她受傷。
想起方才葛春宜為她打抱不平時臉上的忿忿與疼惜,他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難以名狀的不悅。
此時,銀杏帶着裴靈恒腳步匆匆,見他站在屋外,停下行禮。
裴靈恒感受到了兄長平靜表面下低沉的情緒,偷偷看他幾眼:“阿兄,聽聞阿嫂不适……我來看望一下。”
“世子爺,少夫人她沒有大礙吧?”銀杏神色焦急,恨不得直接越過他進門。
“她沒事,剛歇下,改日再來吧。”他頓了頓,“銀杏,你去請個郎中,晚些等夫人醒了再診治一番。”
話剛交代完,又急忙忙跑來了一個人,竟是向來沉穩的劉管事,“世子爺,候爺回來了,叫您趕緊去書房!”
裴徐林心中有數,颔了颔首,大步離開。
銀杏看了看門窗緊閉的屋子,即便不安也不敢冒冒失失擾了自家姑娘休息,歎了口氣:“小少爺,我送您回院子吧。”
裴靈恒抿了抿唇,點點頭。
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被推開一條縫,露出一雙清明狡黠的眼睛。
“快進來!”
“靈恒,來陪阿嫂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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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靜嶽沉着臉坐在位置上,神色嚴肅:“榮王受傷,現在還昏迷不醒,皇上知道後勃然大怒,我們幾家有牽扯的都難逃幹系,葛氏也傷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徐林:“她和崔家二姑娘在寺内被人設計綁架,榮王和魯義也都被喂了……提興的秘藥,春宜以利器劃傷榮王,逃走後又打暈魯義救下了崔家二姑娘。”
裴靜嶽意味不明地擡眼瞥他:“她倒是有勇有謀。”
裴徐林面無表情,繼續說:“禁衛在寺内搜尋,找到一男一女兩具屍體,疑似自裁,身份已辨認出來,都是長公主府的人。”
裴靜嶽眯眼:“跟長公主有關?”
裴徐林:“至少明面上有關……榮王身體健壯,我不認為他的昏迷與春宜有關,應是秘藥緣故,也正因如此才會輕易被一個柔弱女子所傷。”
裴靜嶽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似笑非笑,“你認為無用,得皇上認可才行。”
“太醫一驗便知。”
“重要的是,長公主為何要對他們四人下手,榮王與她是姑侄,魯家更是親近的母族,而葛崔兩人和她毫無瓜葛,長公主大張旗鼓請動了寶陽寺也說服了皇上,無非是博一美名,又何故節外生枝?”
父子倆人對視一眼,都明白此事絕不可能是長公主所為。
裴靜嶽:“你可問了葛氏,今日還發生了什麼?”
“……”裴徐林難得哽了下,“不曾。”
劃落的那滴淚似乎又一次墜到他心裡,裴徐林不自在地皺了皺眉,低眸掩去眼中神色。
裴靜嶽眼看他那一向風雨不動的兒子臉色逐漸繃緊,意識到什麼,臉上挂了些看好戲的興味。
挺好,也算有人能治他了。
裴靜嶽正色道:“還是要問清楚。否則我們不問,遲早也會有宮裡的人要來問,皇上本怒極要求立馬拿下兩個女子,好在幾位閣老都在一旁相勸。”
裴徐林突然說道:“若此事就是長公主所為。”
裴靜嶽先是一愣,又立馬反應過來,壓着聲音瞪眼:“别瞎摻和!”
明順帝向來看重賢名,治内攘外都講究一個師出有名,裴徐林的意思便是把長公主這個把柄“坐實”了送到皇帝手上,興許他就不會再深究問責。
“再如何有嫌隙也是血親姐弟,你不過一外臣,也太看得起裴家,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裴靜嶽剛想着看戲,轉眼就開始嫌棄他急躁。
裴徐林沒說話,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輕慮。
“行了,趕緊走吧。”裴靜嶽深呼出一口氣,不耐煩地擺手,眼不見為淨,“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裴家保個兒媳還能保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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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徐林下意識往回走,直到看見“臨風院”的牌匾,又想起了葛春宜泫然欲泣飽含失望的眼神,便留在了前面書房。
寫了會兒字,擦了會兒刀,仍舊心緒不甯。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看雲層舒卷,鳥雀從檐邊飛下,又落到枝頭,一時有些出神。
良久,裴徐林落在桌案上的手指不自覺叩了幾下,離開書房往内院走。
被安排值守在書房外的一侍女一仆役,見人終于走遠,兩相對視,大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