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推開身前的鄰裡鄉親,拿袖子抹着頭上不存在的汗,沖丹紅賠笑道:“好甥媳兒,你舅母糊塗了,你别和她計較。”
丹紅沒見過這個男人,也知道他究竟是誰。
可惜劉老太太現在暈倒在地,沒能與闊别二十年的弟弟見上一面。
丹紅與一名仆從協力扶起老太太,她示意仆從将劉珠送回屋裡,自己轉身看向這位躲在人群裡不知看了多久的“舅舅”。
“你舅母隻是一時情急,不小心沖撞到大姐。都是一家人,甥媳你多體諒體諒。”男人微微弓着身,看上去很是誠懇與抱歉。
婦人此時也安靜下來,仿佛正配合着丈夫的步調。
“一家人?不敢當。”丹紅冷着臉,“私闖民宅,辱罵毀鬥,依照律法至少杖十,咱們還是衙門見吧。”
男人趕緊上前攔住架着妻子的仆從。
“哎、甥媳!甥媳!”男人見丹紅頭也不回,又朝屋裡喊,“大姐!大姐!你快出來瞅瞅!你這好兒媳要使刁奴押弟媳到衙門,哪有這樣的道理?”
丹紅怒不可遏,抄起柴垛上插着的柴刀便沖向男人。
“夫人、夫人!”仆從見狀趕緊阻攔,“為這種人動氣不值當啊!”
男人瞧見她拿刀了,便往妻子身側一躲。
丹紅拎刀而立,重重呼吸數次,壓下心頭的火氣,随後将柴刀劈進垛子裡,咬牙說:“送他們一家去牢裡團聚。”
“混賬東西!”男人目眦怒視,罵道,“你一個晚輩媳婦,怎麼敢這般對你舅舅!”
婦人也唱和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憑什麼送我們兩口子進牢?你果真是能耐,不知傍上城裡哪個老爺,竟是想關誰就關誰,連親舅也不顧。可憐我的三兒,也不知究竟瞧見了什麼,被你害進牢去!”
“是嗎?”丹紅冷笑出聲。
她心裡跟明鏡似的,打從老太太開口,就肯定劉三是害劉珠磕破腦袋,摔昏過去的。
丹紅可不姓劉,沒那些血緣親戚的顧及。
她陰沉沉地說:“我可沒有個私通敵寇,謀殺姑母的表弟。”
此話落地,周遭一片嘩然。
大家對這個驚天秘密議論紛紛,不住拿眼觑着那被仆從架起來的兩個人。
“你、你胡說八道!”男人雖這般說,但眼神遊離,顯然心虛不已。
“是不是胡說,到衙門見真章吧。”丹紅冷冷地說,“滾。”
在這二人無力的狡辯聲中,聚攏的人群也各自攜帶着這個“大消息”四散而去。
隻有零星幾個老太太往日的朋友留在原處,擔心地詢問劉珠身體情況。
丹紅勉強笑了下,撿幾句寬慰的話送走這些鄰居。
夜色漸深。
劉珠卻一直沒醒過來。
丹紅全然沒有困意,就這樣守在老太太床前。
是以,當老太太的眼皮一動,她立刻便注意到,俯身輕喚:“伯母?”
劉珠費勁地睜開眼,問丹紅:“王田呢?”
聲音又輕又含糊,丹紅沒聽清:“誰?”
“王槊他爹。”劉珠眼珠子緩緩挪着,似在逡巡尋找“我剛還瞧見他在窗戶那兒呢。”
丹紅轉身看向窗子,印着一片空白的夜色。
以劉珠現在躺着的角度,壓根看不到窗戶,更别提瞧見窗外站着誰。
她忍住淚,笑着說:“您瞧錯了。”
劉珠搖頭:“他是來接我的。”
丹紅說不出話,隻能安靜地聽劉珠絮叨着:“他還是那樣健壯,我卻老了……”
她奮力偏頭,看着丹紅道:“紅啊,我實在是撐不住,等不下去了……”
丹紅眼中含淚。
她頓了好久,才壓下哽咽,輕聲道:“那就不撐了,老太太,咱們不等了。”
劉珠聞言笑起來。
她幾不可見地點點頭,輕聲呢喃:“不等了、不等了……”
聲音沉下去,和微弱的呼吸交纏着,随油燈上那縷細煙晃晃悠悠地散于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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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前日便已招供。”衙役在前帶路,“隻是嘴巴臭,成日裡罵人,不堪入耳。”
不等丹紅開口,她已然聽見裡邊傳來破口大罵的動靜:“遭瘟的王槊!就壞我好事!他有什麼能耐?一個沒爹的雜種,都叫我學學他,學他什麼?既要學他,先叫我爹死在外頭去!”
丹紅腳步一頓,沒再繼續往前走,隻輕聲道:“人頭畜鳴,不足挂齒。”
“李公子今日在衙門?”
“是,李公子同咱們老爺交代些事情,現下正在堂中,夫人可要去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