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才不會這麼兇。
站在陳鼎身邊,又一次因為打瞌睡挨打的姜松偷偷罵着。
他已經在這兒待了五天,期間學會辨認數十種藥草,被欣慰不已的陳鼎貼心收在身邊。
日日隻有閑暇時刻才能出去探訪一番,這晉城似乎真沒有與石蠱相關的事物。
看來隻能借此機會了解一下,當年落霞宗的事。
這般想着,姜松老老實實地給陳鼎打下手,看着又一個斷手的百姓連連道謝,滿面紅光地走了。
看起來,陳鼎應該積了不少德。
姜松知道,在百姓間有積德換取下輩子幸福的說法,不過妖不在意這些,漫漫妖生享福還來不及,誰要自讨苦吃。
下一個進屋的是個男青年,還不等站定,便噗通跪了下去。
姜松用餘光瞥陳鼎,發現他不知何時閉上了雙眼,擺擺手示意他們上前。
在姜松猶豫要幹什麼時,隔壁的工人已經把青年攙了起來,嘴裡勸着,“李白菜,你回去吧,陳醫師确實沒什麼辦法了。”
李白菜不管不顧地要跪下,嚎啕大哭,“陳神醫,您行行好,就再想想辦法吧,您要什麼?銀子?黃金!給我幾日,我定給您拿來!”
一片喧嚣中,陳鼎幽幽地歎了口氣,他站立起身,緩緩靠近被架在半空的青年。
“李白菜,我知你是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不如讓老太太吃點好的,最後享點清福。”
姜松本安靜站在一旁,突然沖過去抓住了男人的手,“你要幹什麼?”
李白菜頹然卸了力,癱在了地上,似乎剛剛那一拳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嘴裡卻還是念着,“你不救,你見死不救……”
身後,陳鼎輕拍姜松的肩膀,“放開他。”
半晌又按在了李白菜肩上,“人各有命。”
随後,李白菜便被外面聽見動靜的工人架了出去。
姜松不解,他不明白為什麼李白菜要打陳鼎,也不明白為什麼陳鼎不反抗,更不明白為什麼陳鼎見死不救。
看着陳鼎眼底透出的悲傷,姜松突然意識到,人類确實是個複雜的種族。
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陳鼎沖他露出安撫的笑,解釋道,“李白菜的娘年紀大,殺雞時摔了一跤人就不對了,腦子混了,腳也斷了。單是這樣倒還好,可惜腦内淤血壓着,沒幾天就中了風。”
一連串的句子冒出,撞得姜松來不及反應,他現在能聽懂一些症狀,大概明白,李白菜的娘倒了血黴。
“腿能接上,傷能好,但這腦子和中風是沒辦法的事。”陳鼎歎着氣,坐回位置上,“李白菜不願承認,每個人都有這一天,不是錢的問題。”
姜松歪着臉,妖沒這些煩惱,什麼毛病是一個術法一顆靈藥不能解決的,至于那些沒開靈智的小獸,死就死了。
不過他知道,陳鼎喜歡聽見提問,多半源于培養弟子的本能,于是他問道,“他剛要打你,你還同情他?”
“你要原諒一個可憐人,在面臨力所不能及之事時最後的反抗。”陳鼎讓工人去傳喚下一個病人。
姜松不慌不忙站回原位,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他可憐與我何幹,憑什麼原諒?
不愧是普薩。
指不定是因為沒打到他身上,不痛不癢,早知道不攔了。
姜松惡意地想着,他最讨厭這種滿口大道理的老頭了。
陪陳鼎出診的日子,不算無聊,也不算有趣。各式各樣的病例,倒是讓沒化形幾年的松鼠精長了見識。
今日李白菜一事到底讓陳鼎覺得不适,早早便停了診攤。
目送陳鼎離開後,姜松抓了個正在收拾的工人問話,“喂,我問你,就李白菜這種事,平時多嗎?”
工人看不上這個混進來的新弟子,懶得搭理他,扭頭就要走。
姜松陰着臉,扣住工人的脖子,陰測測地威脅道,“信不信,你能比李白菜那個半死不活的娘先見閻王?”
工人縮着脖子,戰戰兢兢地回答,“多也不算多,但總有幾個不清醒的。醫不好幹陳醫師什麼事,各個亂發什麼瘋。”
說到氣頭上,都不在意脖子上的手了,皺着眉頭就是一通罵。
“平日裡陳鼎也不生氣?”姜松總覺得今日這事,像是在敲打他。
“當然不生氣,之前陳醫師便說,大家都是可憐人,不要互相為難。”工人不滿姜松直呼陳鼎名字,但也不敢說什麼,隻敢偷偷瞥他。
不是裝的?
姜松摸摸下巴,轉了個話題,“你是沖着免費吃食來的?”
這話戳到了工人肺管子,他當即耷拉着臉,“來這兒的哪個不是混不下去了。多虧陳醫師菩薩心腸,給大夥一條生路。”
菩薩菩薩,這個晉城人腦子裡就沒第二個詞了。
正無語着,姜松突然意識到什麼,忙追問,“他是不是遇着什麼事,不然怎麼如此大發善心?”
“你不要太放肆!陳醫師多好一個人……”工人的暴起在姜松的眼神下慢慢熄了火,“不過陳醫師的女兒是個瘋子,他一直覺得是造孽太多。怎麼會呢,這麼好一個人……”
積德的念頭又一次浮上心頭,若是再串上落霞宗的滿門屍體,一切都很合理。
陳小姐和老大相戀,但是這陳小姐三心二意,又嫁給了落霞宗大弟子,老大一怒之下滅了落霞宗。陳小姐新婚死了丈夫變得瘋瘋癫癫,陳鼎就開始……贖罪。
姜松唇間碾過這兩個字,越琢磨越覺得貼切。這不就是贖罪。
他放過工人,溜溜哒哒的往室内走去,結果就撞見了在窗口等着他的陳鼎。
老頭不知道站了多久,面上沒什麼情緒,看起來沒怪他捏人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