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暴脾氣的阿爹沒制止她,他自己也雙唇顫抖,不知在說些什麼。
阿生隻覺得喘不過氣,小心摸摸松寶的頭,又将它塞了回去。
阿娘的祈禱沒有生效,山上逐漸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人死前的求饒聲。
血腥味籠罩了整個玉峰山,阿生不合時宜地想,這麼濃的血腥味指不定會引出山中沉睡的妖獸。
身後腳步聲漸響,阿生渾身僵硬,恍惚中感覺大地在顫抖,暮然回神,竟是他自己不住抖着。
極度的緊繃終于擊碎了阿娘的心防,她崩潰地沖外頭跑去,不知道逃到哪裡,但她再也不願停在原地等待劊子手落下那未知的一刀。
刀光在黑暗中閃爍出耀眼的光,躲在土坑下兩日的阿生再次重見光明,與之相伴的是阿娘噴射的鮮血。
頭顱保持驚恐的神情落地,沉悶的聲響如同心跳,叫嚣着要跳出嗓子眼。
阿生胃部一陣痙攣,他有點想吐。
士兵張望着,似乎懷疑土坑裡還藏着人,準備下來看個究竟。
電光火石間,阿生對上了阿爹的眼,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男人眼裡看到如此壯烈的神色。
沒等他反應過來,阿爹已經拿着刀沖了出去。
他猝不及防地出現,竟一刀斬下士兵的左手!但打鬥間終是不敵年輕士兵的體力,最終倒于刀下。
阿生盯着阿爹的屍體,眼睛不敢眨一下,大腦一片空白,喘不過氣的壓抑淹沒了他全身,無力的雙腳卻又邁不出一步。
氣急的士兵連着砍了屍體數刀才解氣,林裡突然隻剩黑暗,彌漫着詭異的驚悚感。
阿生疑心士兵沒走,他屏住呼吸,握着刀小心靠過去,餘光看見士兵靴子的一瞬間,他來不及反應蒙頭甩了過去。
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屍體重重倒地,不足片刻此地便多了三具屍體。
阿生顫抖着後退,手險些握不住刀,第一次殺人的恐懼如巨石壓在他身上。後腳突然撞到什麼,他踉跄一步,低頭對上了阿爹死不瞑目的眼。
他刹然清醒,連忙攏住衣襟不讓松寶看見外頭的景象。
随後他喘着粗氣躲回土坑後,努力遺忘腦中的刀光,對着阿爹阿娘的屍體磕了三個響頭。
數年養育之情,不論真情假意,方才,阿爹是為了他沖出去的。
他趴在地上劇烈顫抖着,再度擡頭,眼裡滿是堅定。
他要去玉峰山深處!
生死不論,就賭這一把。
下定了決心,他起身為阿爹阿娘合上雙眼,取出阿爹手裡布滿鮮血的刀,頭也不回地往暗處走去。
遍地屍體,宛若人間地獄。
阿生努力目不斜視,小心躲避着士兵和可能出現的妖獸,松寶耐不住探出頭被他拍了下腦袋,壓着氣音道,“躲起來。”
松寶應該沒聽懂,但挨了打就老實縮了回去,還在叽叽喳喳罵着什麼。
阿生勉強笑了聲,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如他猜測般,血腥味驚醒了一衆妖獸,甫一踏過結界,暗中便亮起幾雙綠色的眼。
懷裡的松寶不知是感受到了什麼,埋着頭不住顫抖着。
阿生勾起身子,盡可能擋住松寶,豎起雙刀環顧四周。
不知是誰先沖了上來,黑暗中,阿生與各種不知樣貌的妖獸糾纏在一起。
他滿目猙獰,情急下甚至用牙撕咬着妖獸的皮毛,失血、傷痕、妖獸的腥臭味沖得阿生昏了頭,他仿佛也變成了妖獸,隻剩本能地攻擊。
嘶吼!
糾纏!
血浸濕整片天,阿生睜着猩紅的眼,早已不知身處何處。
刹那間,時間仿佛靜止了,等阿生再度清醒,他正倒在地上,身邊竟是上次見過的白衣男子。
“你願意做我的弟子嗎?”白衣男子道。
阿生混濁的腦袋做不出反應,他下意識摸上衣襟卻摸了個空。
“啊——”他想說話,但嗓子發不出半點聲音。
男子上前為他療傷,術法進入身體的那一刻,阿生仿佛獲得新生。
他看着自己瞬息間淡了大半的傷口,再沒猶豫跪了下去,“謝師父。”
白衣男子手裡不斷變化,掐着什麼法咒,下一刻兩指落在阿生眉心,一股怪異的感覺湧入阿生身體,身上似乎多了條鎖鍊,另一頭挂在遠處的祠堂中。
“本座法号寒楓真君,你以後便是我的三弟子了。”慕楓揚聲道。
阿生鄭重看着男人,腦中閃過過往的一切,與今日玉峰山的鮮血交織,熏得他頭腦發昏。半晌,他磕了一個響頭。
“弟子陳生,拜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