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畫畫嗎?”
“不是嗎?畫畫的時候,你整個人都很開心。”
“不是,不,也沒有不是,”林夏微微皺眉,有點苦惱,“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最初,是趙倩怡讓她學美術的,那時候她還小,家長的安排就是聖旨,她沒有資格拒絕。
後來,是為了上高中,以她的成績,中考想上重點高中,沒那麼有把握,走藝術生這條路,可以說是彎道超車。身邊有不少同學是這樣,學長跑的,學播音的,隻是為了升學而已。
但是在日複一日的練習裡,她發覺自己總是比别的同學領悟的更快,畫得更好,老師的頻繁稱贊,參加大小比賽獲得的各種榮譽,讓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與滿足,那是與面對背不下來的單詞,看不懂的古文,解不出的方程式時所産生的挫敗感,截然相反的東西。原來她不是笨拙,隻是天賦不在學習,原來她也有長處,隻是之前從來沒被發現。在學校,她默默無聞,但在畫室,她永遠是最佳範本,優等生的滋味原來就是這樣啊!
越被誇獎,她就越勤奮努力,畫得越好,這樣良性循環,畫畫自然在她的生命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重,直到今天,她可以驕傲的說,畫畫就是她最擅長的事!
那麼,喜歡嗎?
該如何定義喜歡?
僅僅因為一樣事物所帶來的利益與榮耀而喜歡,是純粹的喜歡嗎?不純粹又如何呢?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喜歡一樣東西,當然是因為美好的一面,但假如與此同時它也帶來痛苦、悲傷、一系列負面的東西呢?
每個周末,每個假期,每當春光明媚的時候,秋葉飄零的時候,别的同齡人都在盡情遊戲的時候,她要背着畫闆,拎着畫具,風雪不誤的去畫室,一坐坐上一整天,蹭得雙手與胳膊上都是鉛灰,衣服鞋子上都沾着顔料。也不是次次都畫得順利,總有怎麼練習都掌握不好的要點,看着簡單手卻跟不上眼睛,被老師批評後,自己生悶氣哭上好幾天。
可即便是這樣,即便是如此,她還依然堅持着,從未想過放棄。
哪怕是考試結束的這個假期,沒有任何人監管的小桃源,她仍然忍不住拿起畫筆,使着那馬馬虎虎湊合用的畫闆,在這張泛黃的舊紙上,用調子排出光影黑白,在這方寸之間,她就是創世的神明,開天辟地。
這樣,不是熱愛,還是什麼?
突然間,林夏想通了這一切,這個本來很簡單,她卻從來沒認真思考過的問題,注定要改變她一生的問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得到了答案。
人生中有許多回頭看來波瀾壯闊的瞬間,其實彼時彼刻,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一天罷了。
“是啊!”
她笑了起來,笑得明媚又燦爛,
“我就是喜歡畫畫啊!”
看見她笑,何川也不由跟着笑了起來,
“你很幸運。”
其實絕大多數孩子都是鼓勵型人格,隻不過傳統教育講究知恥而後勇,就在不斷的打擊與懲罰下,許多人的天賦與興趣就這樣被埋沒了。
她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沒有浪費天賦,而她喜歡的,擅長的,恰好是同一樣東西,她在她的小世界裡閃閃發光,世上還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嗎?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林夏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她問他:
“那你呢?你有什麼愛好嗎?欸,不許說學習哦,我可不相信有人喜歡學習。”
何川失笑:“當然不是。”
“那是什麼?是書法嗎?”
何川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隻能說,是不讨厭吧。”
林夏有點意外,原來他不喜歡書法嗎?不喜歡也可以做得那麼好嗎?
“我可能沒什麼愛好,”何川輕笑了一下,“我也不需要有什麼愛好,如果不是像你一樣,把愛好當作事業,反而是一種拖累。”
“拖累什麼?考學嗎?”林夏奇怪,“可你已經畢業了,就算是以後還想出國,也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啊,你這麼聰明學習這麼厲害,一定沒問題的!”
“但願吧。”
何川沒有對這個話題深究,隻是淺淺的應和了一下,然後問她:
“還有多久能畫完?天快黑了。”
林夏這才想起來手下還有畫作沒完,趕緊說:
“再等等,我還沒畫完細節。”
然後她繼續動筆,沒想到剛畫了幾筆,忽然覺得手臂傳來一陣刺痛。
她扭過自己的手臂一看,發現結痂的位置脫落了一小片,露出了下面新生的嫩肉,和隐隐血絲。
“怎麼了?”
她把手舉向走過來的何川:
“可能是不小心蹭到紙上了。”
“确實。”何川皺了皺眉,“你拿筆的這個動作,正好擦過這裡。”
兩人面面相觑,然後不約而同一起看向那副未完成的畫作。
白紙之上,雖然光影明暗還很潦草,但人物輪廓五官已經初具雛形,能看出來畫畫之人确實畫人像的功夫還不熟練,然而難得的是把模特的神韻抓得很準,任誰一看,都知道畫得是誰。
何川無奈:“别畫了,如果再傷一遍,會留疤的。”
林夏當然不想留疤了,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隻好不情不願的點點頭。
可她又有點不甘心,半途而廢不是她的風格,于是問:
“那你什麼時候再給我當模特啊?”
“等你傷好以後,有機會的吧。”
“好吧。”
當天晚上,林夏把這張未完成的畫作夾在了自己畫随筆的畫冊裡,等待以後有一天能夠補全它,那時她還以為那并不是一個很遙遠的時間點。
人們總是習慣說以後,不知是對未來太過笃定,還是對命運太有信心,殊不知道一切人生都隻有當下,這一分這一秒能夠被把控,來日方長,皆是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