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迩大步向前,仰着頭走去不遠處寬敞明亮的便利店,像翅膀紛飛,無比雀躍的小精靈。
陳弋勾了勾唇,無奈地跟上去。
她在便利店的冰櫃裡拿出兩杯冰塊,又在酒類貨架上拿了兩小瓶基酒,最後拿了幾瓶飲料。
陳弋想付款時,徐向迩連忙搶先占據收銀台的位置,“那個,陳總,我來付吧。”
他熄滅手機屏幕,意外地問:“這麼積極,不想賺領導的錢了?”
“畢竟平時說了那麼多喪良心的好話,就還是我來請客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啧。”陳弋回到貨架間,拿了瓶啤酒,“謝謝徐總請客了。”
折煞了。
徐向迩結完賬,畢恭畢敬掀開門簾,帶着陳弋走到路邊的小吃攤。
她指了指炸串的攤子,“陳總,你能吃嗎?”
“為什麼不能?”陳弋從台面上拿過選餐盤,遞給她,自己又拿了一個,“你是不是對我有誤解?”
“那可不隻是我有。”徐向迩把面筋扔進盤内,“而且你之前也沒給我們機會了解啊。”
陳弋斂眸,彎腰選擇了幾串蔬菜,“我在美國留過學,條件沒那麼好,所以自己做飯。而且朋友也會帶我出去吃,嗯,怎麼說,吃這種垃圾食品吧。”
“陳總,你竟然有朋友!”徐向迩張着小嘴,表情震驚地看向他,重點完全跑偏。
“嗯,我沒有,我就是個會孤獨終老的大魔王。”他将盤子放在老闆的手裡,走到帳篷門口,掀開簾子示意她進去。
徐向迩忍笑失敗,大笑出聲,導緻帳篷内的其他客人都看過來。
“陳總,你簡直太好笑了,以前沒發現啊。”她選擇了帳篷最裡面的空位,用包裡的濕紙巾擦過椅子,示意他坐下,“也是,大部分的毒舌都用在我們身上了,很少自黑。”
陳弋卻沒說話,隻是盯着她擦桌子的動作,他坐下之後,順手拿過她手裡的紙巾,幫忙擦拭桌子。
潔癖人難搞,那就自己擦吧。
原本油膩的桌面,擦過之後變得濕潤幹淨,徐向迩望着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想到了什麼,擰着眉問道:“那你會做飯,為什麼上次那麼完美的牛肉會烤糊!”
和蛋撻被烤糊一樣,罪不可赦。
“……”陳弋的身體僵硬一瞬,用紙巾擦過手指,摸了摸鼻尖,輕咳兩聲,“可能是有點緊張?”
“為什麼緊張——”徐向迩抽出一次性筷子,左右搓了搓,成功拆開一雙完美筷子,“哦,我知道了,因為不經常和同事吃飯?社交關系也是你的難題哦。”
該緊張的是他們才對吧。
毒舌從不饒人的大魔王,竟然也會有這樣可愛的一面。
帳篷内的空間狹窄,桌椅都無比擁擠,徐向迩的膝蓋蹭到陳弋的腿,他稍微傾斜身體,躲避了她的觸碰。
“你就這樣認為吧——”他喉結滾動,瞥了一眼她在便利店買的酒,“不展示一下?”
“差點忘記了!”
徐向迩不會調酒,她就是喜歡簡單兌酒後的顔色,有的像是日出時淡粉的光芒,有的像泡在水裡的藍色繡球花。
她沒有想到陳弋是在轉移話題,直接打開冰塊杯和飲料,将基酒混入。
塑料杯内的藍色液體被冰塊阻擋路線,緩慢滲入氣泡水之中。
徐向迩将淡藍色的那杯推到陳弋面前,“我下班後就喜歡喝酒,再吃點炸串還有馄饨面,就是一個非常完美的夜晚,雖然今天沒有上班,但也挺累的,沒有比這些更完美的了。”
“完美在哪裡?”
她蹙起眉頭,眼眸凝視着自己眼前那杯淡粉的酒,“當然完美在準點下班後,還能靜靜享受一頓無人打擾的美食啦。而且你不覺得這些酒的顔色和飲料混在一起,自己的心也在跟安靜嗎,心情會好很多的。”
陳弋喝了口她調的酒,一般。
但坐在對面的人卻眯着眼睛,喝了一口又一口。家裡朋友送的那些酒,他想通通塞進她的懷裡。
炸串上來時,陳弋對着老闆說,“加兩份馄饨面。”
帳篷的頂部有隐約由雨水拼湊成的樂聲,兩人坐在帳篷邊緣,透明部分滑落雨滴,将外面化成朦胧的夢,帳篷内的世界才是唯一具象化。
徐向迩喝了幾口酒後,臉色像微熟的番茄,由馄饨面升騰起的熱氣,慢慢熬煮成通紅的番茄汁。
她突然想到被刻意丢棄的話題。
“其實,如果把之前和爸爸住的房子賣掉,離目标就不遠了。”徐向迩盯着碗裡漂浮的辣椒油發怔,“可好像有些東西,實在是不想去碰。”她吸了吸鼻子,“所以啊,我需要攢許多錢,才能在郊區買一套小小的房間。”
“可我早晚能攢到的,等買上之後,我就不想在城市裡上班了。我讨厭改策劃案,讨厭被訓斥,也讨厭别人說這都是成年人的無可奈何……”
陳弋嚼着炸串,用筷子拉出碗裡的方便面,熱氣掩去他眼底的柔和,“那你想做什麼?”
“想每天都喝酒,想每天都在公園曬太陽,還想把家附近所有流浪的貓貓狗狗帶回家,然後在家躺到死。”她吞下勺子裡的馄饨,輕笑,“要實現這些,還要好多錢和好多年呢。”
徐向迩真的算不上有抱負的人,她不是徐鳴,僅僅隻是個普通人。
她隻想安靜度過餘生,當個無聊的躺平的人。
先前剛進帳篷時,徐向迩就熱得脫去外套,僅剩一件貼身黑色短袖。
或許是骨架小,再加上不常運動的緣故,她的衣服仍有些寬松,幸好她的低馬尾落在胸前。
她伸出手撲閃,試圖晾幹額頭上冒出的汗。
陳弋迅速移開目光,“會實現的。”
逐漸注意到徐向迩,也是因為在摸魚的時間外,她總會把一切都處理好。
“那你呢?”
他時常認為,人與人的親密關系,無論何種,都仿佛在拿着放大鏡去窺探對方的心,要挖出點什麼,要偷走些什麼。
而在徐向迩的面前,陳弋就隻是路過而已。若不是因為河狸的緣故,她會退而再退。
可他卻不知在何時,能輕易說出真話。
“我想能正常坐電梯,也想不再做噩夢。”
他還想為自己的存在說聲抱歉。
帳篷内的桌椅都矮小,徐向迩傾身,輕輕摸了摸他的發頂,“陳弋,你不會再做噩夢,也不會再怕坐電梯了。”
陳弋被吓到,下意識後退了一下,躲開她的觸碰,“為什麼?”
徐向迩的眼睛明亮而清澈,聲音細軟,“因為我是會變成河狸的神哦,我擁有許多的好運,可以分一點給你呀。”她伸出手比劃着大小。
陳弋微微起身,虛扶着她的手肘部位,“你喝醉了。”
“一直那麼清醒有什麼用呢,偶爾……就醉一下吧。反正明天不上班。”她伸了個懶腰,左右拉伸,像隻慵懶的小貓般打了個哈氣。
然後立馬又焉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可是,後天就要上班了……人到底為什麼要上班,真希望錢直接掉下來,砸在我的腦袋上。”
一隻唠叨的小醉鬼。
眼看着徐向迩的精神狀态陷入不妙,陳弋隻好叫代駕将她送回家。
平安到達小區後,司機在車上等着,他下車将人送到居民樓。
徐向迩在前面展開雙臂小步跑,他在後面快步跟着,皮鞋踩進水坑也無暇顧及。
雨已經停止,每個路過的水窪裡都泛起波瀾,無人能在沉靜的春夜裡,再維持表面的冷靜。
将徐向迩送回家後,陳弋站在樓外緩緩吐氣,才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