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存秋。
隻能聽到對方一個人的聲音,應該是在打電話,就是這個語氣……不太對,是壓抑着的低沉與失落。
這些情緒他是第一次從謝存秋身上感覺到。
他腳步一頓,在推開虛掩着的門時有些猶豫,對方習慣了獨當一面,現在的狀态大約不會願意讓其他人看見,尤其還是他這個剛緩和關系沒幾天的死對頭。
隻是。
在謝存秋挂斷電話但半天沒出來時,他到底沒能當做無事發生。
還是不放心。
他推開門,跟聽到動靜轉過來的人正對上了視線,彼此都是一愣,盡管樓梯間裡隻有微弱的燈光,但他依然看清了對方眼裡的難過。
眼眶都有些紅了。
這一刻,冰霜消融,尖刺收起,那些無法為人所道的脆弱就展現在他眼前,而他不願意看見對方這雙眼睛染上陰霾。
這朵長在寒冷山巅的玫瑰就該高傲漂亮地開着。
在對視一眼後,謝存秋很快回過神,下意識地回避了傅柏甯的視線,他快速調整了下情緒,目光再轉回來時已經恢複了淡然,隻是眼眶那點紅還沒消下去——
也就洩露了本不該流露的軟弱情緒。
他收起手機,道:“你怎麼在這兒……是應酬?還是跟朋友一起?”
傅柏甯反手帶上門,把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一米,道:“是應酬,之前跟你提過我想往生物科技方面發展,今天先見見相關一些公司的負責人,初步聊聊。你呢,也是應酬?”
“嗯。”
謝存秋下意識不想多說,怕被看出來什麼,他晃了下手機,盡量平穩道:“出來接個電話,我先回去了。”
他說完就要走,卻在錯身時被一把攥住了手腕,對方的掌心貼在他的皮膚上,略高的溫度一下燙得他有些心慌。
他下意識掙了下,卻沒掙脫。
傅柏甯偏過頭看向眸光閃爍的謝存秋,神情溫和,放緩了語氣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你看起來不太好。”
謝存秋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滞。
他随即道:“沒有,你别胡說八道,是你感覺錯了,我沒不好,沒事。”
“撒謊,”傅柏甯越發攥緊了謝存秋的手腕,注視着對方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在說你有事,在說你想要有人聽你傾訴,在說你想要有人安慰。”
謝存秋忽得皺起眉,“我沒有!”
傅柏甯再次靠近了些,放輕聲音道:“你的眼睛比你的嘴巴坦誠。”
謝存秋瞥開視線,雙唇微微抿起,沉默着。
傅柏甯并不着急,謝存秋沒有直接掙紮,就說明對方在動搖,在考慮。
謝存秋定了定神,直視着樓梯間的門,嗓音冷冰冰的好像裹着冰渣子,帶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寒氣,開口道:“傅總,即便我就是有事,也犯不着跟你多說。
“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系?
“你以為我們是什麼關系?
“當了那麼長時間的死對頭,剛合作沒幾天,就指望着盡釋前嫌?不可能,我隻是看在合作的份上才跟你來往的,你說的沒錯,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所以,我們的關系沒近到可以讓你說那些話的程度。”
傅柏甯知道謝存秋這話的意思。
戒心重嘛,被他戳穿了心思,會抗拒很正常,他是因為幾句拒絕就放棄的人麼。
他的聲音穩穩當當的,回道:“剛才我可以選擇不進來,你不開心跟我有什麼關系?但我确實放不下你,擔心你。
“上次說要跟你做朋友,我不是在開玩笑,以前怎麼樣我不管,我隻知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難過。
“合作夥伴隻需要關心工作有沒有做好,朋友才能關心你這個人。”
謝存秋有幾分啞然。
他詫異地看向傅柏甯,做朋友……不是不行,但對方是怎麼把這些肉麻兮兮的話如此自然地說出口的?!
也太耿直了些!
但下一秒,他就撞進了對方的眼中,這雙琥珀棕色的鳳眼溫柔而堅定,裡面是滿當當的真誠,明晃晃地告訴了他一件事——
說出口的話都是真心的。
他的心裡忽得有些發酸,這人……
他沒想把這些情緒展露給外人,尤其是、尤其是跟他有過那樣一夜的傅柏甯,可對方就是看穿了他那些或許稱不上高明的僞裝。
什麼眼睛會說話。
半晌,他破罐破摔地笑了聲,依舊帶着點冷,還不無苦澀,這位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前死對頭不愧是治愈系大金毛。
在感情上純粹至此的人,可能對情緒的感知更敏銳。
他轉了轉手腕掙開傅柏甯松懈了力道的手,往側邊退了兩步靠在牆上,眉眼微垂,沒有看對方。
他緩聲開口道:“我母親是小提琴演奏家,她留給我了一把最喜歡、最常用的小提琴,但前兩年不小心摔了下,有開裂和變形,我一直想找人修複,卻沒有一個修複師有把握能完美地修好這把有些年頭的琴。”
傅柏甯仔細聽着,謝存秋的嗓音少有地帶上了一絲疲倦,顯然是因為跟這件事糾纏了許久,剛才估計是接到了委婉拒絕的電話吧。
完美修複,這大抵是對親情的執念。
他的父母是塑料聯姻,他是那段沒有感情全是利益的婚姻的産物,父母對他沒什麼感情,隻把他當做完成任務的象征和工具人,日常見面都不多,所以他自小就跟父母不親近。
但是。
他也能理解謝存秋對父母的思念和不小心弄壞小提琴的愧疚與難過,這世上有很好的親子關系,隻是他沒能擁有。
他靠近半步,寬慰道:“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努力,我猜,你的父母……可能更希望你開心一些,而不是陷在那些自責的情緒裡。”
謝存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嗓音沉了下去,“我隻是、我隻是希望它能重新拉響,就好像……”
父母還在他身邊。
這話他到底沒能說出口,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緒,他咬住嘴唇,試圖把漫上眼眶的水潤眨回去,這太丢人了。
傅柏甯聽出了謝存秋話音裡并不明顯的哽咽。
很輕微,可落在他心頭卻沉甸甸的。
謝存秋微微垂眼,讓他看不清對方的眼神,卻看得到那雙輕微顫抖的眼睫,每顫動一下,都是對他心門的一次叩擊。
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心底裡有個聲音在一遍一遍地催促他,要他去抱抱眼前這個人。
給對方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