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霧的指腹有些許粗砺,按壓着他臉頰上的某塊肉,撚動幾下,力道很明顯,不疼,隻有股細微的麻意蔓延到耳尖。
談令推開他的手,後仰避開:“怎麼一回來就動手動腳的。”
荊霧沒移開眼,盯着那裡被自己擦出來的绯色,手剛擡起來就又被談令打落,他隻好難耐地抑制住,平鋪直叙:“髒了。”
“我兩分鐘前剛洗的臉。”嘴上這麼說,談令順手撈起旁邊的鏡子,抿直嘴角仔細看,“哪裡髒了?”
初步鑒定荊霧在沒事找事,談令把玩偶塞到抱枕卷裡,推着人往餐廳水吧台走,“喝點水清醒清醒,我要去看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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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雞小鵝先他們一步抵達目的地。
林邊的灌木叢中清出一條步道,此刻日光還盛,談令戴着帽子跟在荊霧身後,走在他被拉長的影子裡。
影子不太老實,總是左晃一下右移一點,布陣施法一樣。
談令也跟着踩來踩去,累的頭暈,短短一截路走出了十萬八千裡的架勢。
他按着帽檐擡起頭,剛要抱怨,就對上荊霧直勾勾的眼神,比日光還要灼熱,牢牢黏附在他的臉上。
談令眨眼,不明所以地走兩步,荊霧也邁步往前,隻是頭一直往後扭,像個脖子被卡住的電風扇。
怪不得影子動來動去,原來是本體不安分。
談令被看的臉上那塊又開始發麻,盡量不管他,徑直穿過人走到前面,背後的視線卻沒有消失,甚至更加肆無忌憚。
不管不行了。
到底要幹什麼,狐狸精想吃人了?
他倏地停住,到旁邊的小片樹蔭裡站定,皺眉質問:“我臉怎麼你了,是不是故意的?”
荊霧也停下,置若罔聞。
“看看看。”妖怪的心思猜不透,談令無聲歎氣,上前兩步拉住他,把臉湊上去,“讓你看個夠。”
荊霧還真就聽話地繼續盯着,目光黑沉黏膩,甚至得寸進尺地擡起手,點在他頰面,“這裡紅了。”
眼前的人皮膚薄且白,稍微沾染點其他顔色都會很明顯。
他失控的那天晚上,曾無意識地在談令身上留下了很多印記,像雪地上散落的紅梅,從眼角蔓延到胸口,被人虐待了一樣。
隻是虐待他的人并非出于恨,而是過量的着迷和渴望。
快要渴死了。
談令沒好氣地踢他一腳,故意誇大事實,“被你的手燙紅的,誰讓你體溫那麼高,都怪你。碰來碰去摸來撚去,我是人,臉上的是肉,又不是抱枕玩偶。”
荊霧低頭裝作認錯,撚了撚指尖,被睫毛掩蓋的眼底藏着深潭。
也可以是抱枕和玩偶,獨屬于他的。
“好了好了,快走吧,我要被曬暈了。”
帽檐隻能遮住半張臉,談令把手縮到袖子裡,舉着手臂擋在臉前,随口承諾:“回家再讓你看。”
送東西來的老闆是個很高的短發女性,穿着短袖工裝褲,手臂肌肉明顯,正和向青在雞舍外有說有笑。
“來了。”向青先看到來人,等他走近,招呼一聲後介紹:“這是我朋友,付玉,付老闆。”
談令眼睛一亮,聽上去好有錢的名字。
付玉笑眯眯地和他說話:“怎麼樣,覺得我名字好?”
談令誠實點頭,“應該有很多想要和你做朋友。”
“那确實,在她們眼裡我可是财神一樣的存在。”付玉發出有錢人的笑聲,拿出手機,“來吧談老闆,加上好友保證你發财。”
談令果斷加上了。
妖怪都能有,發财這種事也同樣能有。
“進去看看吧。”向青拍了把見到陌生人就興奮的财神朋友,遞給談令兩個口罩,“裡面可能有點味道,你們把這個戴上。”
空氣裡飄着細小的浮毛,被微風裹着撲到人臉上,談令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他戴上口罩,把另一個撕開包裝塞給莫名愣神的荊霧,“别發呆了,看完就回家做飯,我餓了。”
荊霧順從接過,有幾分心不在焉。
他剛走大半天,就有東西膽大包天進了家門,碰了談令,還光明正大留下氣味。
全都像上次一樣殺個幹淨吧,還會再長,越長越多。
更何況,它們也算是自己的一部分,行為全都受他的意識影響,是他變态,是他腦袋裡的想法亂七八糟,它們才瞅準時機給自己整點甜頭。
繼續擦隻會把人惹生氣,荊霧盯着被瑰麗餘晖鋪滿身的人,決定夜裡再繼續覆蓋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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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很厚,在雞舍裡沒聞到什麼味道,就是吵,非常吵。
幾百隻小雞仔一起叽叽喳喳地叫着,邊瘋狂撲騰竄動,絨毛亂飛,談令壓根看不清它們到底長什麼樣子。
隻在裡面待了幾分鐘,談令就捂着耳朵被荊霧拉出去了。
遠離了噪音源,耳邊還在持續嗡鳴,談令胸口發悶,霜打的茄子一樣恹恹地蹲着,連荊霧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不知怎麼回事,他這兩年一聽到過于尖銳或嘈雜的聲音,就會短暫陷入僞失聰狀态,去醫院看了也查不出問題。
荊霧半跪在他身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談令把下巴戳在膝蓋上,眯眼看他的口型變化。
向青和付玉正在靠近,荊霧指指他的耳朵,轉頭說了句什麼,她們就點點頭離開了。
好煩,不會讀唇語。
談令郁悶地拉住伸到眼前來的手。
不過荊霧似乎也不需要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耳邊的頭發被溫柔撩開,荊霧寬大幹燥的手掌完全包裹住他的手背,引導着他緩慢擡起,緊緊捂住他的耳朵。
嗡鳴消失,世界安靜,談令的眼睛快速眨動,心跳忽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