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熱風裹挾着晚霞,飛鳥于長空盤旋。南楓悠然地躺在躺椅上看黃日緩緩下沉,等到最後隻剩一點點光輝溢出,映着一雙美目泛光。備好晚餐的南淇坤擦着手從屋内出來,将兩張白色的信封遞到女兒手上,一封來自市政府,一封是警署寄來的。南楓随手拿過一封打開,黃白色的信紙才抽出一點就看到了大大的三個字——感謝信,她毫不猶豫地把信紙塞回去,将整張信封弄得皺巴巴的扔到一邊,随後拿起市政府寄來的那一封。
一個月前她曾暗訪當地孤兒院多次,孤兒院裡霸淩事件頻發,從大孩子對低年級同伴到管理層與社工之間,以強欺弱的戲碼每分鐘都在上演。最令南楓痛心的是在食堂發現的一位小女孩,她蜷縮在角落裡,等大部分人用完餐走得差不多了才探出小腦袋,不為别的,隻為找些殘羹剩飯,可這裡的食物本就不夠吃,哪裡會有剩餘呢。
南楓發現她的時候小女孩正用灰撲撲的手指去蘸滴在桌上的菜汁,她問那孩子是不是忘了開餐的時間,孤兒院的食堂過了飯點廚師就下班了,晚一步就隻能餓肚子。小女孩可憐地搖頭,說是自己沒有資格吃飯,因為她付不出餐錢。南楓對此感到疑惑,了解後才得知是一個年紀比她大的男孩逼她每天繳納餐費,可以是錢也可以是玩具,可她已經在昨天把在院子裡找到的最後一顆彈珠上交,再沒東西能給了。
小女孩情緒平靜,似乎對她而言這不是什麼糟糕的事,隻是這次運氣不好才沒能吃上飯。這般習以為常,可見發生次數不少才會導緻這可憐的孩子以為自己遭受的一切都是合乎常理的。而更可怕的,是等這批飽受剝削和欺淩的孩子們長大一些後會有樣學樣地向比他們小的同伴暴力索取。如此惡劣的行為,負責照顧他們的人隻當沒看見。
南楓思緒淩亂,忍下滿腔的怒火,心疼地從包裡掏出餅幹喂給她吃。膽怯的小女孩在确認自己不需要付錢後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幹巴巴的餅幹不容易下咽,南楓在後廚經曆一番波折終于要來了一杯水,她看着孩子感激的雙眼,隻覺得這個地方從裡到外都爛透了。
南楓曾陪林影參加過不少舞會,其中不乏慈善晚宴,救助對象大多是孤兒院與養老院這樣的社會福利機構。她對孤兒院負責人的面孔有印象,是一位吃得肥頭大耳且謝了頂的中年男子,他因喝多了酒在演講的時候鬧了大笑話,令人印象深刻。别人不知道,但光林家和顧家就捐了不少錢,大筆大筆的錢捐出去,可孩子們依舊過着粗糙簡陋,食不果腹的生活,食堂的飯菜連一滴油多一粒鹽都舍不得放,可見都吃進誰肚子裡去了。
南楓回去後連夜寫了一封舉報信,可她一個人的力量太小,直到林家和嚴家出面才引起足夠重視。林、嚴兩家每年繳納巨額稅款,地方政府迫于壓力勒令孤兒院将捐款收入與支出明細公之于衆,結果賬實不符,責任人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證據确鑿,最終因貪污被革職入獄。孤兒院整頓後煥然一新,不僅重修樓房增添設施,連工作人員也新換了一批,寄信來一是為了感謝,二是為了邀請南楓前往參觀。
南楓确實想确認一下小女孩的情況,第二天便去了,隻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認識的人。雅晴依舊消瘦,但精神了不少,她和孩子劫後餘生,孤兒院新上任的女院長宅心仁厚,樂善好施,得知母子倆的處境二話不說便收留了他們。雅晴負責打掃衛生的工作,工作期間小希交由保育員照顧,院長給他們單獨留了一間房,吃和住都在孤兒院。
雅晴看到舊友眸中情緒翻騰,遲疑了幾秒後猶豫地往前邁了一步,欲言又止。南楓整個人透着冷漠疏遠,與舊相識對視兩秒後撇過頭去離開了。雅晴倒不是沒想到會被無視,隻是想起二人昔日的情誼不免還是會覺得傷心,南楓看起來瘦了許多,與旁人交流時雖談笑自若,可總透着一股倦怠感,少了以往的生氣與光彩,想來是還未從失去愛人的悲傷中走出來。雅晴望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和遲疑的神色。
偶遇雅晴更深刻地喚起了那段黑色的記憶,南楓謹慎克制着萬千思緒,到了空曠的地方深吸好幾口氣才将内心的急躁和恨意緩緩壓下去。王濤數罪并罰最終被判了二十年,他在入獄後又多次嘗試過自殺,可礙于沒有工具除了撞牆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他倒是命硬,每次撞個頭破血流都能被救下,次數多了後整個人變得愈發詭異和殘忍,最後一次成功是在用餐的時候吞下了整個勺子,被活生生憋死的。
她知道陸易的事不能怪雅晴,可事情才剛過去一個月,總需要時間來沖淡這萬般複雜的情緒的。南楓本想去嚴宅找林影,中午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後改了主意,是顧嘉誠醒了,南楓握着聽筒的雙手因激動顫抖不已,這段時間她哭的次數不少,唯有這一天眼角溢出的是失而複得的喜悅的淚水。
顧嘉誠在病床上躺了幾個月消瘦了不少,下巴變尖了,不過皮膚卻變得出奇的好。他還是沒什麼力氣,胡渣長短不一,有的地方刮幹淨了,有的部位卻像是立着一把小刷子。也不知是因為大病初愈太虛弱還是死裡逃生後的後怕,顧嘉誠的脾氣似乎好了許多,面對醫院食堂過于清淡的飯菜竟沒有惱,隻蹙眉癟嘴哼唧了兩聲,最後還是乖乖地全部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