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見過娘娘”,容安呵身行禮,圓胖的臉上帶了笑意,“此番來,是奉了殿下口谕,今日無暇來此,還請娘娘見諒,也請娘娘對諸位娘子解釋一番,表殿下歉意。”
皇後沒有回答,先看向了薛明英,又看到了霍芷身上。
薛明英震驚而立,霍芷淺淺含笑。
見她看過來,霍芷行了個禮,“臣女也托大一次,請娘娘見諒,殿下原是為正事出了京,這才沒有來此。”
薛明英越發震驚了,她怎麼會知道殿下的行蹤。
長閣殿裡的衆女也默默将視線投了過來,見一人盛裝打扮,一人簡衣素裙,隻需兩眼,就已經分了高下。
原來這位霍娘子早已知道今日殿下不會來,沒想到她從河東來,還能夠後來居上……
數不清的打量目光落在了霍芷身上,緊接着,也落到了薛明英身上,也有些耳語飄過來,“她竟也不知道?”
她僵直地站在那裡,腦中發空,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皇後收回了視線,笑了聲道:“好說,國事為大,這裡自有本宮周全。殿下抽不開身,就算了。”
容安替太子殿下謝過,出去前,他瞥見了一位青裙娘子,阖殿之内,數她秀雅明麗,輕易就壓過了旁人。多看兩眼後發現是薛娘子,吃了一驚,見她呆呆地站在那裡,怕不是要哭?
他心裡歎了口氣。
這也難免,薛娘子對主子多上心,旁人隻是耳聞,他卻見了一次又一次。無論如何冷待,不過一兩日過去,薛娘子便又來東宮了。
隻是霍娘子……終究還是主子母家之人,親疏有别。
薛明英默默走出長閣殿後,遠遠地朝東宮望了一眼。
“薛姐姐在看什麼?”霍芷忽然出現在了她身邊,一身再平常不過的羅裙,連佩環也不曾挂在腰間。
薛明英回頭見了她這個樣子,見她笑吟吟的,不知為什麼想起她之前說的話來。
“這一次之後,希望姐姐多一分自知之明,為了國公府的體面,不要再做那些讓殿下為難的事了。”
霍芷笑了笑,“殿下去了兩浙,六天前就動身了,所以今日本就沒有什麼大選。”
“你早就——”
薛明英嗓子發澀,想問的話就在口邊,卻問不出來。
她定然在扯謊。
殿下的行蹤是機密,連派人悄悄打探都是罪過,她怎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早就知道”,霍芷大方承認下來,看着她,歎了口氣,“薛姐姐,殿下不許我告訴你,對你,他并不放心。”
“是嗎?”薛明英心口忽然燒得厲害,因為有了比照,過去的有些事也變得清晰起來。
她不知天高地厚,曾派人打聽太子殿下每日做什麼,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當天那人就被容安送到了她手裡,讓她别做這些犯忌諱的事。
她氣餒地收下了,不知道如何再打探他的行蹤,好多見見他。
想了幾日,想出個笨辦法。
既然他不讓人打探,她就光明正大地上門,來者是客,東宮殿門開着,也不能把她趕出去。
于是風雨無阻,日複一日地每日到東宮去見他,偶爾才能正經見他一次,但他住在那裡,來往碰面走免不了,她已經滿足。
可現在,霍芷對她說,是他親口将行蹤告訴了她。
薛明英腦中閃過一幕幕自己到東宮的樣子,有時天晴,有時下雪,有時雨大了,有時會路滑跌倒,她在國公府和東宮間來來往往,耐心無比地走了一遍又一遍。
就為了見他一面。
也許天底下再不會有人比她更熟悉這段路。
“薛姐姐,有些事,我不想說得太明白,我同你一樣,也是女兒家,知道女兒家要臉面……”
“夠了,别說了。”薛明英打斷了她。走下台階時,羞恥從心底湧了出來,無處可發的委屈也向她撲過來,她走的很快,像是在逃。
回到家裡,仍是恍恍惚惚的,分不清過去還是現在。
過去的薛明英,即便聽見這些話,也許會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現在的薛明英,在見過他親手贈人雙镯、又放了那盞荷燈之後,被籠罩在不安的陰影底下很久,已經無法忽視那些在過去某個夜裡偶爾會浮上心頭的不确定。
一點一點,彙聚到一起,拼湊成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些疏離、冷淡,原來不是因他克制,而是因為厭惡嗎?
她想要的回答,他早已給了嗎?
薛玉柔掀簾進來,帶着秦媽媽送來糖粥,見屋裡人坐在窗邊發愣,身上的青羅裙早就脫了,穿着白色單衣,臉上木然一片,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麼,又變回了剛到别院的樣子。
她悄悄走了過去,坐在旁邊,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阿英,我聽你父親講了,是場誤會。你父親早猜到殿下會去兩浙,沒找到機會和我說,也就沒叫你知道,才讓你今日受了委屈,是娘和你父親不好,讓你興沖沖地去了,又這樣敗興回來。你不高興,隻管朝娘發脾氣,不要不吃飯,餓壞了身子怎麼辦?”
薛明英靠到母親身上,沉默了很久。
薛玉柔輕輕拍着她的背,“是娘不好,讓阿英白高興了一場,娘給阿英賠罪好不好?”
“娘”,薛明英搖了搖頭,“你沒錯,父親也沒錯,你也沒錯。”
她将母親的手抱在懷裡,臉頰靠在了母親的臂彎上,“是我不好,我太笨了。興頭得太過,還帶累了娘,這些日子來來回回見那麼多人,娘一定累壞了。”
薛玉柔眼中頓時溢出了一些水光,心腸軟成了泥,“你這麼乖,叫娘如何再疼你一些。阿英,若不行,不如……不如我們再看看别家,好不好?”
薛明英望了眼窗外的明月,想到他,心口悶地發疼,可她一滴眼淚也沒落,隻道:“我想等他回來。”
“娘,我要等他回來。”
她扭過頭,固執地看着母親,眼裡空空洞洞,心裡也像在漏風,涼得發顫,似要捧不住。
這麼多年,其實她沒有問過他。
這次她想親口問問他。
是不是儲君的行蹤,可以不成為秘密。
是不是也可以變成,送給意中人的獻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