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入東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順利。
薛明英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不用叩門問人,東宮的門也可以緩緩打開。
她拄着拐杖跟在容安身後,一步一步走入,冷漠地看着這個往日最為熟悉的地方。
走着走着,她發現原來這裡的宮殿這樣深,台階登了又下,繞過道道圓柱紅欄,才到居玄堂前。
她走得很累,驚訝過去竟走得那般輕松,仿佛三兩步就到了。
可立在眼前的居玄堂沒變,堂前仍有人把守着,她到了也進不去,要等容安去問。
主子在見客,沒空。
薛明英微低着頭,聽見容安從侍衛口中得到的答覆,不知怎麼,想笑。
也真的笑了,淡淡的,像上京裡頭閨訓極好的世家娘子,也學了那些娘子的善解人意道:“太子殿下貴人事忙,我改日再聽命前來就是,有什麼大不了。”
反正他是儲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又算得了什麼。
容安隻回頭看了她一眼就暗道不好。
她說話聲輕,能聽出病得久了,身子骨沒以前好,仿佛連性情也柔和許多。
但隻看了她眼中的冷意與疏離就知事實并非如此。這是本就不想來了,巴不得能馬上回去。
容安不由向裡探了探,着急主子怎麼突然見客,他去時并未有客來訪。遠遠地看見了程昱站在居玄堂書房前,見他在張望,朝他搖了搖頭,意思這客人見的時辰不會短。
“薛娘子,時候還早,不如先去前殿用些點心罷?奴婢記得娘子愛吃荔枝,眼下這個時節,恐怕就宮中還有荔枝可嘗了。娘子去用些荔枝木蓮飲罷?”
容安善于變通,轉頭便是笑眯眯的,想用這個法子将人留下來。
“我在病中,大夫說過不許多吃甜。眼下太子殿下怕是沒空,那就等什麼時候有空了,再說。”
薛明英說完,不和他周旋,拄着拐杖,由雲合扶着,往外走去。
容安跑了幾步繞到她身前,攔着道:“不甜不甜,奴婢讓他們少添糖,味道清淡,娘子權當喝一盞溫水了。喝完了再走可行?”
東宮裡頭不少宮女也看見了這一幕,吃驚不已,平時也沒見容安公公對薛娘子這般上趕着讨好,怎麼今日倒好,就差當個祖宗供起來了。
腆着個臉賣笑,渾然像見了另外一個主子。
“好不好?薛娘子,喝完再走?”
薛明英見他明目張膽攔在身前,多少是在用東宮壓人,倒是和他口中主子差不了多少。想到這裡,忍不住怒了,蹙眉後一句重聲,“讓開!”
容安見她面若冰霜,連那一點笑意都沒有了,不敢再攔,閃到一邊道:“好,奴婢叫人送薛娘子回去!主子若有怪罪,奴婢擔着就是!”
他話說得急,心裡的算盤卻打得精,往常見她是個容易心軟的樣子,看見宮女受了欺負也會仗義執言,想着自己說些擔責的話,不定就留下她了。
可這一次他卻打錯了算盤,隻能眼睜睜看着這位請來的祖宗,拄着拐杖,一步一聲響動,頭也不回地往外去了。
走得雖慢,長裙瘦影無比決絕,孤傲得緊。
容安忽然想起她前幾年的樣子,真是像團火往東宮裡撲,尤其冬天穿了紅鬥篷的樣子,更像了。流言蜚語她不為所動,冷嘲熱諷也無動于衷,滿心滿眼裝的隻有主子,再是鐵石心腸的人,看着都難免動容。
沒想到有一天,她會不肯在東宮逗留半步,走得頭也不回。
不知為何,容安竟覺得有些難過起來,也覺主子有些事做得傷人太過了。
他趕了上去,不再有小心思,“薛娘子,奴婢這就去叫車馬。”
剛走到台階那裡,居玄堂匆匆走出了一人,高冠玉面,步子邁得很快,臉上有股揮之不去的沉郁。
“是霍大人?這就走了麼?”容安見客是他,已經出來了,趕緊含笑送了送。
“嗯。”霍榮腳步未停,随口應了聲,一心在想自己的事。
“薛娘子且稍等等,主子已見完客了,說不準便有空了!奴婢去問問!”
他攔着人,邊看了眼居玄堂前,程昱走出來了,指了指裡面,點點頭。
這就是主子得空了。
容安忙請人進去。
薛明英拐杖都戳到最近的那一級台階上了,被硬生生逼着收回來,送到了居玄堂裡,看到了那人。
他手裡拿了折子在看,頭也沒擡,和從前沒半分差别。
刹那之間,薛明英感覺到心莫名一跳後,不受控地躍動起來,跳得太過用力,讓她卧床近半個月的身體都有些受不住。
“孤王何時叫你讓她來了?”李珣以為是容安先進來禀報,看完了折子裡頭的内容,才略不耐煩地擡眼。
沒想過會在此時看見她生生立在他跟前,臉上病容蒼白,拄着拐杖,給他行禮。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她說話舉止都挑不出錯,可李珣看着,總覺得哪裡不大如意。
“你先坐。”
他沒多想,手裡的折子其實沒完,不過是上半阙,下半阙在另本折子裡,說的是一件事。
他讓薛明英找個位子坐下,自己看起折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看着看着,心神漸漸分出去了一些,不免有些煩躁,隻能耐着性子往下看。
薛明英靜靜地坐着,腰背挺得筆直,沒發出任何聲音。
但她吃了快半個月的藥,身上有股藥草香,徐徐地傳到李珣鼻端,纏着不肯走。
他不得不将折子一合,丢在了桌案上,微狹的鳳眼看向她手邊的拐杖,又想起剛才聽見的幾聲動靜,想必就是她拄拐杖的聲音。
她還沒好就出門?
他皺了下眉頭,“你今日來,是容安擅作主張,孤王并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