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揚轉頭,滿懷擔憂的安平王隻是遙遙地輕飄飄地瞅了他一眼,以示打招呼。
宋嫣一走近,含笑抱着安平王的胳膊不知說了些什麼,安平王便吝于再看他一眼,挽着女兒離開了。
他握着手感溫潤的玉佩,心裡百感交集。沒想到她一個千嬌萬寵大的郡主,卻有如此的危機意識。
無論這是否為應付選他為伴讀的真實理由,這番話一脫口,便說明她當真是有考慮過安平王府的未來,而非隻顧眼前隻顧享樂隻顧自己之流。
“庶弟出息了,竟懂得為自己撈的一個靠山了。”李啟明不知何時出現,看着容揚握着玉佩有些失神樣子,有些陰陽怪氣道,“别以為得到個定情信物,傍上了郡主就能一躍過龍門。王貴家的門可不是那麼好進的。”
李啟明自殿選落選而容揚中選後,便不再像之前那樣動辄打罵,一口一個“賤種”“豎子”,但還是低不下高高的頭顱,這段時日總“庶弟”“庶弟”地叫他,存心端着兄長的身份叫他難堪。
但容揚對此毫不在意,仔細地将玉佩收進懷中,不鹹不淡道:“多謝操心,兄長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
“你!”李啟明有些惱,這小子得知便猖狂。這還沒什麼權勢呢,架子就擺起來了。要讓他日後發迹了,可還得了?
但到底今時不同往日,李啟明沒再敢做些什麼。他不知想了什麼,也很快調整好心态,“哼”了一聲,不情不願道:“再不濟,你到底也是我們李家的人,平日裡家宅内也不過是小打小鬧。但要是在安平王和郡主手下做事可不同了,一個不慎,丢了小命都說不準。到時候可别怪兄長我沒有提醒你。”
“兄長既認我是李家人,便該謹言慎行。這話影射王爺和郡主,可是大不敬,小心隔牆有耳,給李府招禍,沒得由連累我。就算王爺和郡主大人有大量,不曾計較,也難保他們以為我們李府對他們心有不滿。”容揚說完,也不管李啟明什麼反應,轉身就走。
“他什麼态度!”李啟明氣得在後面跳腳,和上前來勸的小厮好一通抱怨。
(安平王宋威庭視角)
宋威庭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性,離席定是會去尋容揚那個小子。在人家的地界,這般屬實不妥,往後衆口爍爍,她一個女兒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于是他尋了個借口,讓尚書李遠也帶着他到庭院裡逛逛,遠遠地瞧着兩人極有分寸地保持着距離談話。李遠見狀也很有眼色,隻在一旁靜靜地呆着。
他看着自家女兒神色自若的和那個小子交談,面上無半分女兒家的羞澀,就想起來在來尚書府的馬車上,他問女兒,就真如此心悅于容揚,要興師動衆地做這麼多,将未來系于一個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将退路都堵死嗎?
她卻隻是擡眼淡淡地回道:“我沒有退路,安平王府就有退路。我若有退路,安平王府便朝不保夕。覆巢之下無完卵,安能保全自身多幾載?”那神色一如現在和容揚在一起時一般。
他和自己的夫人伉俪情深,又怎會不知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時的眼神是什麼樣子呢?所以他很肯定,自己的女兒确實所言非虛。她不愛容揚。容揚也不愛她。
他本該松一口氣,甚至是高興的。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心裡沉甸甸的。
他其實很想像以前那般,告訴自己的女兒,無妨,安平王府會是她一輩子強有力的後盾。可他說不出口。
即使以前與皇帝稱兄道弟,有這樣一份昔日情誼在,皇帝了解他的人品和忠誠,卻也難免對他的兵權心有戚戚。這些年,他越來越能感覺到君主和朝堂上對他手握兵權的忌憚。
他也不是沒想過解甲歸田,每每想上交兵權,皇帝都口口聲聲說着“卿乃自家人,朕很安心”,不同意接過兵符。
他也深知,這并非皇帝不想要兵符,而是天下海清河晏久了,京城内的高門子弟們安逸慣了,誰家還願意自己的子孫從武,去前線厮殺拼軍功,生死難料?哪怕幾大開國元老武将世家,現在子侄輩也少有軍功赫赫的一員大将。
他安平王府一退,便是後繼無人,西邊、北邊狄夷便能再無顧忌地進犯。不退,便是在風口浪尖,不知何時會因為猜忌和陰謀墜入萬劫不複之地。
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女兒為何突然如此冥頑不靈的原因。他們一群大老爺們,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隻一味地舞槍弄棒,一心想着為國為君抵禦外敵。反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家國難兩全。
他以為不說,便能粉飾太平。卻忘了女兒家總歸是心思細膩的,她身量纖纖,卻已經悄然成長。
李遠很快被府上一個小厮不知道叫去處理什麼家務事了,臨走前還向他告罪望海涵。他本就不是來與李遠攀交情的,也不甚在意,随其去了,他樂得自在。
一晃神的功夫,見女兒遙遙朝自己走來,容揚遠遠地朝他行禮示意,宋威庭知道兩人談的差不多了。
雖不知兩人達成了什麼共識,但他見女兒用帕子捂嘴說話時,心下就明了她不想自己知道。所幸他也不去好奇了。左不過離她及笄定婚還有段時日,一切還未有定數,他們嚴加把關總歸不會錯。
想到她做的出格,自己原是氣的不打一處。但罰也罰了,氣也氣了,聖命難違,說什麼也無濟于事了。
現下知道内情,自己甚至開始後悔一開始不由分說地責罰她,他甯願自己的女兒是真的心儀容揚率性而為,也好過權衡利弊後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