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魂魄篇【其十】
夕陽把王宮的琉璃瓦染成血色時,明天拖着獵到的白鹿踏進城門。便得知了噩耗——國王與王後被刺殺,朝政混亂一團,神族也趁勢大舉進攻泰坦族領土。
空氣中彌漫着焦糊味,他踩過滿地碎裂的玉磚——那是母後最愛的蓮花地磚,此刻浸在暗紅的血泊裡。侍衛長的屍體挂在宮門上,手中還攥着半截斷裂的泰坦戰旗,旗面被神族的金色火焰燒出焦黑的窟窿。
明天組織軍隊奮力抵抗,但在無人能擋的不滅者軍團鋒利的攻勢下,盡管取得了小部分戰術性勝利,但對于整體戰場形勢仍是杯水車薪,明天集結泰坦族和其他族的殘餘勢力,在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役失利後,王都前的防線如潰堤般土崩瓦解。
“國都被攻破,我逃亡途中受了重傷,被一個家貧的女孩所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會永遠記住她對我的救命之恩,她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已出賣身體,但她的靈魂十分高貴。”
他帶着殘部在落日峽谷死守了七天七夜,用滾木砸碎神族的青銅戰車。但那些身覆鱗甲的不死者,第二日就驅趕着被俘虜的泰坦婦孺走在陣前。明天松開弓弦的手在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子民被鐵鍊串成肉盾。
城破那夜,他右肩插着三支鷹羽箭,倒在亂葬崗的腐葉堆裡。一個披着麻布的身影扒開屍堆,發間别的野菊花沾着血珠。女孩撕開裙擺給他包紮時,露出腰間的青紫色烙印——神族奴隸市場的火漆印,形如交尾的毒蛇。
“别咽氣啊,”她往他嘴裡灌着發馊的粟米酒,“這可是我偷了三個神族巡邏兵的酒囊才攢下的。”
“等我傷好了,我當時已是心灰遇冷,落差太大了,你懂的,我好歹也算個王子,落個如此地步,所以我就想既然她對我這麼好,我便不會讓她過這樣出賣自己身體的日子,于是我帶着她住進了山嶺裡,當起了綠林好漢,專門搶神族的物資車隊,大約有一兩年的樣子吧,很快我們的感情升了溫,在一個傍晚,她洗淨了身子,我們發生了關系。”
他們在鷹嘴崖的洞穴裡躲了兩年。女孩教他設捕獸夾,他教她辨認神族辎重車的轍印。有次劫了輛運送祭品的馬車,車廂裡堆滿鑲嵌寶石的青銅器。女孩摸着神族大祭司的金面具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出聲——她阿娘就是被這種面具的人拖去當了活祭品。
那晚暴雨如注,火堆噼啪炸響。女孩用山泉洗淨身子,獸皮衣下的疤痕像蜈蚣爬滿脊背。明天手裡的石斧“哐當”掉在地上。
“要就來,”她直接跨坐到他腿上,“這世道活不過明天,講究什麼?”
事後她對着洞外的閃電說:“你知道神族怎麼處理戰俘嗎?他們有個‘血祭坑’,把孩子……”話沒說完就被明天捂住了嘴。
“嚯,這麼直接。”
“我們那會兒可沒現在這麼多娛樂活動,男女之間也沒那麼多的詩情畫意······”
“那時我想踏入這溫柔鄉,永遠不出來,她鼓勵我,‘小女子已是殘花敗柳,不值得您如此付出,您是泰坦族的王子,還請您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在她的鼓勵下,我向她告别,開始踏上了複仇的路程。”
“那時的我肩負着國恨家仇,自己的國家被神族滅亡,我的民族被神族吞并,我必須尋求到力量,才能讓我複仇,這樣,曆經千磨萬險,我在密林裡,找到了一個祭壇,我在那裡得到了一把長劍,當時還是凡人的我,得到了世界之神的啟示,這把劍便是祂反抗命運的力量,任何神明觸碰到它,便會無法逆轉的消亡。”
明天踉跄着撞開最後一片荊棘時,雙腿已經布滿毒藤的勒痕。食肉蟻在他潰爛的傷口裡産卵,每走一步都帶出腥臭的膿血。祭壇入口爬滿發光的苔藓,像無數隻幽綠的眼睛盯着他殘缺的皮甲——那上面還沾着三天前遭遇狼群撕咬時的碎肉。
火把照亮洞窟的瞬間,成千上萬張石雕人臉從岩壁上凸出來。這些面孔保持着歡笑的姿态,可所有張開的嘴裡都咬着另一張臉的耳朵或鼻子。最深處的高台上,十二尊等身神像圍成圓圈,每個神像都把自己的手臂塞進下一尊的喉嚨,青銅鑄造的消化系統清晰可見,腸腔裡塞滿了小型的泰坦族雕像。
“終于來了。”
紫黑色火焰從神像眼眶裡噴湧而出,凝聚成披着星屑長袍的男人。他須發是流動的熔岩,每根垂落的火絲都化作扭曲的骷髅面孔。
明天握緊生鏽的匕首後退:“你是人是鬼?”
“我是被五神分屍的世界意志,”男人擡起的手掌露出腕骨——那裡嵌着五枚不同顔色的神格碎片,“想要撕開那些僞神的喉嚨?跳進血池,或者成為血池的養料。”
他腳尖輕點,地面裂開沸騰的血潭,裡面沉浮着泰坦族曆代戰死的英靈。明天看見自己副将的半張臉在血浪裡閃過,那日正是這人用身體替他擋下神族的破城錘。
“父王!母後!”血潭突然浮現王宮浴血的場景,母後被金箭釘在神柱上,父王的頭顱正在被秃鹫啄食。
最刺痛的是某個角落,救他的女孩被鐵鍊鎖在祭壇,神族祭司正用燧石刀剜出她的心髒。
世界之神的聲音像毒蛇鑽進耳道:“這些都是此刻真實發生的畫面。”
明天嘶吼着撲向血潭,卻被無數蒼白的手臂纏住。那些手臂上刻着泰坦族的圖騰,掌心卻長出神族的金色瞳孔。
“殺光他們!”
“你才是害死我們的元兇!”
“把身體獻給我!”
七萬亡魂的詛咒化作實體,開始撕扯他的血肉。明天跪在血水裡,看着自己的指甲蓋被一片片掀開,露出底下蠕動的蛆蟲。快崩潰時,突然摸到腰間硬物——女孩用獸骨給他雕的護身符,粗糙的刻痕組成歪扭的“活下去”。
“去你媽的!”他咬斷纏在脖子上的腸子,腥臭的液體噴進眼睛,“老子答應過要帶她去看雪原的極光!”
血潭突然沸騰,所有幻象碎成泡沫。明天從粘稠的血漿裡撈出把青銅劍,劍柄纏繞着世界之神的脊椎骨,刃身刻滿失傳語言的弑神咒文。
世界之神的殘影開始消散,祭壇穹頂墜落的碎石間,露出外面真實的夜空——神族的黃金要塞正在燃燒,無數流星般的箭雨正墜向大地。
“現在你血管裡流着我的神血,”男人的聲音混在崩塌聲中,“記住,每使用一次詛咒之刃的力量,你作為人的部分就會消亡一分。”
明天揮劍劈開墜落的巨石,火光中映出劍身上一行小字——那是女孩用神族文字教他認的第一個字:“愛”
很快,在詛咒之刃的加持下,明天建立了新的抵抗軍,其實,在各地真正燃起反抗神族的焰火前,明天也多次在不同地區組織了起義軍,但是失敗遠比成功的次數多得多,不過每一次起義都讓神族的軍隊、大臣們和皇帝脊背發涼,那些他們以為憑借神的力量就能消滅的反抗勢力一直存在,神族靠着原各族土地的糧食飽餐,而原各族的反抗勢力一直養精蓄銳,一直在被仇恨喂養着,從未消失——在神族軍隊的戰刀與暴政下,原各族的平民都日日夜夜生活在高額率稅收和幾近百分百的納糧稅的恐懼中,原各族的農民更是生活在絕境中,神族的官僚和酷吏拼命壓榨收繳他們辛苦種出的糧食,正所謂期年荒而似枯木,知其死而面蒼白,沒有人敢反抗一下,但在空氣安靜後,卻又能聽見絲絲細響,咬緊牙關的聲音,拳頭撰緊的聲音,深呼吸的聲音,這些聲音積少成多,震耳欲聾,很快,舊族勢力都枕戈嘗膽,以期複國。
起義軍的星火遍布大江南北,盡管神族擁有所向披靡的不滅者軍團,但在各地起義軍的頻繁抵抗下,不滅者軍團疲于奔命,加上楠因為明天的緣故,她的心态出現了一絲絲微妙的變化,從而導緻不滅者軍團不再無敵,當第一個不滅者被明天砍下頭顱,在各族代表面前徹底滅殺後,這個消息如同野火迅速傳遍草原,各地的舊族勢力都伺機而動,敗退的力量都開始加入反抗神族的人海戰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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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三刻的梆子剛敲過,明天貼在糧倉土牆的陰影裡,聞着牆内飄來的新麥味。兩個神族守衛正在門樓搓骰子,青銅甲胄的縫隙裡塞着搶來的銀镯——那是上個月從泰坦族新娘手腕上硬扯的。
“東南角三箭。”明天對身後的獸族獵手比劃手勢。
三支骨箭破空,精準紮進守衛咽喉的鱗片縫隙。屍體還未倒地,三個死士已翻上牆頭,用浸透蛇毒的魚線勒住巡邏兵的脖子。
糧倉内堆積的谷袋高過房梁,明天摸出燧石擦燃火折子。火苗舔上麻袋時,他看見袋角繡着泰坦族圖騰——這些本該是他們過冬的口糧。
“走水啦!”
當神族援軍舉着青銅盾沖來時,燃燒的糧倉突然爆出漫天金紅。被高溫炙烤的谷粒像火雨般濺射,燙穿士兵的鱗甲,點燃戰馬的鬃毛。明天帶人從排水渠撤離時,聽見身後傳來神族督糧官的哀嚎:“麥子!我的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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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農王二狗蹲在田埂磨犁頭,刃口映出背後稅吏的銅鞭。那鞭子抽過來時,他忽然想起被拖去祭壇的女兒——她臨死前把磨利的發簪塞進他手心。
“啪!”
鞭梢卷走王二狗半隻耳朵,血滴進春泥。他暴起轉身,生鏽的犁頭劈進稅吏的鎖骨,骨頭碎裂聲驚飛了田雀。
“鄉親們!這犁頭能開膛!”他嘶吼着拔出染血的農具。
二十三個莊稼漢從麥浪裡直起身,掄起鋤頭砸向吓呆的神族小吏。有個瘸腿的寡婦解下裹腳布,勒住想逃跑的傳令兵脖子,生生把喉骨勒碎在布帛裡。
當晚,十三村祠堂的地窖堆滿神族屍體。王二狗把稅吏的銅鞭熔了,打成二十四把鐮刀。刀刃淬火時,他舀起女兒墳頭的土撒進爐膛:“妮子,看爹給你掙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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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滅者的青銅戰靴陷進河灘淤泥時,明天正趴在蘆葦叢裡數心跳。那怪物胸甲刻着五神圖騰,腋下鱗片卻因常年征戰磨損發亮——這是三天前那個神族俘虜被拔光指甲後吐露的秘密。
“鼠輩!出來受死!”不滅者揮舞戰斧劈斷水杉,明天趁機滾進它盲區。詛咒之刃捅進腋甲縫隙時,他感覺刀尖撞上了某種堅硬的核心。
“咔嚓——”
晶石碎裂的脆響驚起白鹭,不滅者金色的瞳孔突然擴散。它試圖抓住明天,但手臂開始崩解成砂礫。河對岸的各族斥候看見,那具号稱不朽的身軀竟像烈日下的雪人般消融,最後隻剩半副金甲沉入河底。
第二天清晨,漁夫在淺灘撈起不滅者的頭盔。他們發現内襯縫着張泛黃的羊皮紙——竟是三年前被獻祭的泰坦族童女生前畫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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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之濱,老漁夫陳三爺蹲在礁石上補網。他看着神族戰船的青銅撞角刺破晨霧,忽然把漁網甩向天空。
八百漁民同時拉動埋在沙下的纜繩,五十頭被餓了七天的巨龜破浪而出。這些背甲綁着鐵棘的龐然大物,瘋狂沖向系着鲱魚幹的敵艦。當第一艘戰船被龜甲撞出窟窿時,陳三爺點燃了松脂箭。
“放!”
火箭如流星墜向漏水的船艙,引爆了囤積的火油。神族水兵跳海逃命時,發現海面漂滿尖銳的牡蛎殼——這是漁民們三年間偷偷養殖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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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嘴崖的寒風卷着雪粒,明天解開衣襟露出心口的箭疤。羌族少主突然拔出匕首,劃開掌心将血滴在青銅案上:“這箭原該插在我心上!”
三族新首領相繼歃血,各族鮮血在五神圖騰上彙成溪流。
當明天把詛咒之刃插進地圖中央時,刀刃正好刺穿太陽神的神殿标記。
山下突然傳來山崩般的呼嘯。十萬起義軍舉起兵器,青銅戈矛碰撞出連綿的雷聲。有個獨眼老兵突然跪地痛哭——他認出劍柄纏着的布條,正是他陣亡兄弟的裹屍布。
風雪中,明天望向神族王都的方向。那裡升起十二道狼煙,但他知道,真正的烈火正在每個受難者的瞳孔裡燃燒。
“從今往後,我不再名叫明天,”三族聯合起義軍推選他為領袖的會議上,明天慷慨激昂的說道,“我名——弑神者。”
楠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明天,隻是愛已經發生,再去尋找原因又有什麼用呢?通天塔前,她回憶着和明天的過往,眸光流轉溢滿深情,臉頰仿佛染上晚霞,嘴角挂着微笑,此時的她哪裡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族公主,皇室之主,不過是一個陷入戀愛的少女罷了,她未曾想到,不過是一天的猶豫,一切都來不及了;此時的明天已經決定為解放泰坦族以及全部族群奉獻自己的一生,他舍棄了明天這個名字,舍棄了自己的過去,從今以後,隻作為抵抗軍活着,他心中充滿了對各族凡人的愛,對泰坦族異族的愛,對世間萬物的愛,卻唯獨不再有對楠的愛。
通天塔的琉璃瓦映着殘陽,楠的織金裙擺掃過石階上幹涸的血迹。她摩挲着腰間玉珏——這是多年前生辰時明天獵的雪狼牙所制,齒尖還沾着當年他指尖蹭破的血痕。
“殿下,該用晚膳了。“侍女捧着鎏金食盒跪在十步外。
楠恍若未聞,指尖撫過塔身浮雕。那日明天在此教她辨識星鬥,青銅劍鞘無意間刮花了戰神的面龐。此刻那道裂痕裡爬滿青苔,像極了他們之間橫生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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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密探來報時,楠正對着銅鏡試穿婚服。聽到“弑神者“的名号,金線刺繡的并蒂蓮突然勒進掌心。她想起北境雪原那個夜晚,篝火将明天的側臉鍍上暖色,他說要帶她看盡人間四季輪回。
如今這男人在千裡外的斷崖上,親手将她的不死近衛釘在軍旗杆頂。那些被風幹的屍體随風轉動,面向帝都的方向,仿佛在嘲笑她珍藏的深海珍珠項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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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不滅者軍團被明天全部絞殺,神族軍隊也敗退到戰前的領地,
緊要關頭,原各族舊貴族勢力開始内讧,明天殺雞儆猴,将幾個出頭鳥公開處死後,加上其威逼利誘以及共同目标——打倒神族的撮合之下,各族起義軍團結在明天旗下,向着神族帝都發起了總反攻。
各族首領在鷹嘴崖争吵那夜,明天獨自擦拭着詛咒之刃。帳外傳來精靈族長嫡子的叫嚣:“泰坦族的雜種也配統領聯軍?“
他掀帳而出時,篝火映得瞳仁猩紅。三支穿雲箭破空釘入嫡子座前,箭尾拴着神族皇嗣的黃金長命鎖——正是上月奇襲斬獲的戰利品。
“明日卯時,我要看見精靈鐵騎列陣。“他碾碎掌心的玉珏,那是楠去年送的生辰禮,“否則這碎玉會插在你父親的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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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率領着先鋒部隊,抵達了神族帝都城下,他此前派出了許多使者,打算來個城下之盟,但都被神族一一驅趕虐殺。
護城河漂滿燃燒的箭樓殘骸,明天勒馬望着城頭翻卷的蟠龍旗。第十七個使者被弩箭射穿左眼,屍體懸挂在城門銅釘上。那是個剛滿十六歲的魔獸族少年,出征前偷偷在皮甲裡縫了心儀姑娘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