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已是深冬,幸好這裡的氣候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所以并不會下雪,木子文近日将煉化的魂魄築成了一隻黑色魂魄大鵬,當做自己的坐騎,他還給大鵬取了個名兒,叫小黑。
外出收集物資的同時,他解脫了不少慘死于怪獸口中的魂魄。
他注意到那些在枯枝間遊蕩的灰影。那些支離破碎的人形像被風吹散的煙絮,在斷壁殘垣間徘徊。亞軒兒正蹲在生鏽的消防栓旁分揀罐頭,她發梢沾着晨露,忽然擡頭指向半空:“那些飄着的...是螢火蟲嗎?“
原來是木子文在荒野中看到有大量魂魄被困在人間無法進入輪回,他注意到這些魂魄都是行将就木的模樣,自己也沒有吞噬這種殘魂碎屑的欲望,他伸手接住一粒飄落的灰燼,指腹傳來針刺般的寒意。他認得出這是被痛苦凝固的魂魄,就像那年防空洞裡沾染在防爆門上的血迹,永遠擦不掉的暗紅。當他把手掌覆在最近的殘魂額間,無數尖嘯湧入腦海:母親用身體擋在嬰兒車前被利爪貫穿的瞬間,少年抱着斷腿在瓦礫堆裡抽搐,老人望着焚毀的相冊在火場中跪坐......
但令他非常困惑的是,為什麼這些殘魂無法進入輪回。
更奇怪的是,就連亞軒兒也能看見這些黑色的殘魂。
“他們在重複死亡時的場景,“木子文聲音發澀,看着那些灰影在虛空中徒勞地奔跑躲閃,“泰坦之神,你說,這些殘魂怎麼無法進入輪回?”
“死的時候太過凄慘,就連魂魄都因為生前過于痛苦而碎裂了,怨念過深,已經顯形了,如果再拖下去,他們都永遠進入不了輪回,成為飄蕩在野外的孤魂野鬼。”
木子文歎口氣:“我來幫幫他們吧,迷途的殘魂啊,讓我送你們再入輪回。”
黑色氣體從他五官擴散出來,黑色霧氣從他指尖滲出,像溫柔的水流包裹住戰栗的殘魂。觸碰到黑氣的殘魂緩緩消散,當霧氣散去時,那些扭曲的面容終于歸于平靜。
他們在木子文的特殊力量的作用下,已是步入輪回。
不遠處的亞軒兒看到木子文做着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動作,好奇的問道:“子文,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在幫助痛苦的殘魂解脫,讓他們步入輪回。”
“為什麼你不吃那些殘魂?”
“因為不好吃,就這麼簡單。”
“真是的,就不能說得委婉一些麼?”她無奈的搖搖頭。
“我又不是什麼惡魔,雖然我吞噬了不少人類魂魄,但終究我還沒有失控,但若是我失控了,那情況就不好說了。”
亞軒兒把最後個黃桃罐頭裝進帆布袋,細碎劉海下睫毛輕顫:“你每次做這個的時候,眼睛會變成全黑的。“她遞過水壺時指尖擦過他手背,溫熱觸感讓木子文想起高中實驗室裡那些午後的陽光。
“别說了,”接着,她擁抱住他,“我們回家吧。”
兩人回到了山洞,山洞内部已被亞軒兒改造得和普通屋子一般,如今充盈着人間煙火氣,有廚房,有客廳,有洗浴間,亞軒兒用褪色的碎花窗簾隔出淋浴區,山泉在塑料管裡叮咚作響。洞壁上錯落貼着從舊雜志剪下的風景畫:阿拉斯的雪峰,普斯的薰衣草田,西奧之塔的夜景。最醒目的是用口紅寫在岩壁上的算式,那是他們逃亡途中為計算怪獸活動規律留下的。
氛圍溫馨無比,因為她用一些還沒有異化的花花草草裝飾了洞壁,用泡沫和木闆當床底,從廢棄的屋子找到的年代久遠的床墊,那便是兩人休息的地方,床上還放着一隻大大的泰迪熊玩偶。
木子文撫摸着床墊下壓着的畢業合照。相片邊角卷曲,但少年們穿着藍白校服的笑容依舊鮮活。亞軒兒總說這張照片要留給将來孩子看,說這話時她會把曬幹的野菊插進玻璃瓶,纖細手腕上戴着他用子彈殼改的手鍊。
她的擁抱帶着潮濕的草木氣息,亞軒兒發間有鼠尾草的清香,那是她在溪邊找到的最後幾株未變異的植物。當她的眼淚滲進他肩頭布料時,木子文忽然想起雪兒最後的體溫——也是這樣帶着鹹澀的溫暖,在怪獸的嘶吼中漸漸冷卻。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隻不過很緩慢、就快停滞了,不知道回憶還是怔楞的出神,但是并沒有停下來,眼圈一紅,眼淚就滿在眼眶裡了。
“子文,你這是怎麼了?”
“我隻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兩人在床上彼此依偎着回憶高中那會兒兩人一同前往外地參加數學競賽的時候,那個陽光裡的溫暖下午,兩人一起定了個靠近湖畔的酒店房間,那時他們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都沒做,湖畔上的遊船來來往往,電視裡重播着老少皆宜的羊羊大戰狼狼之類的動畫片,他坐在沙發上,她頂着浴缸的小鴨子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們有時候讨論數學有時候對歌,有時候講點白爛笑話,有時候這種下午聽起來真是浪費人生。
但那時候他總會希望這樣的下午能更長一些,更多一些,永遠不要結束……隻可惜,浮雲一别後,流水十年間。
“戰争剛開始時,人類節節敗退,我們逃難的目的地,變成了下一個戰場,當時情況非常緊急,怪獸快要撕破地下停車場的防爆門,危難關頭,我的力量就在那時覺醒了。”
當時,木子文和周欣怡兩人在夕陽下散步,路邊的攤販叫賣着出鍋的食物,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學校門口剛放學的孩童。這一切都很美好。
一聲爆炸摧毀了這一切。巨大的火球拔地而起,濃烈的黑雲直沖雲層,緊接着,城市上空的防空警報開始響起,此刻,人群混亂起來,無數的尖叫,痛哭,咒罵充斥着這座城市的上空。你抓住朋友的手奔跑起來,爆炸聲不斷響起,巨大的沖擊波掀翻了他們,粉碎了房屋的玻璃。
當他爬起來時,欣怡已經奄奄一息,他推開她後被碎裂的石塊砸碎,但他忍着劇痛,抱起她繼續奔逃,天上開始下起血雨,無數的碎肉,斷肢從天而降,他漫無目的的狂奔,終于跑到動不了一頭栽倒在地。
最終,幾名軍人路過了那裡,将他們送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兩人和幸存的城市居民都躲在一個地下停車場,但是現場維持秩序的隻有兩三名警察,突然,停車場的防爆門被什麼東西猛烈的撞擊,所有人在前不久都知道了怪獸的存在,劇烈的撞擊聲将一個少婦的嬰兒驚醒,嬰兒發出了凄慘的哭泣聲,随着哭聲,撞擊聲越來越大,
防爆門第三次發出金屬扭曲的呻吟時,牆角的應急燈突然炸裂。飛濺的玻璃碎片中,木子文看見周欣怡耳後那道新鮮擦傷正在滲血——那是三分鐘前他們被氣浪掀翻時,她替他擋下的碎石留下的。
“所有人退到配電室!“警察的喊聲帶着破音。抱着嬰兒的少婦踉跄摔倒,懷中的襁褓眼看就要脫手。木子文撲過去時,後腰撞上生鏽的消防栓,金屬棱角刺破皮膚的疼痛讓他想起高中籃球賽那次嚴重犯規。
防爆門終于撕裂的瞬間,潮濕的腥風灌進停車場。異化的虎獸體型足有卡車大小,暗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收縮成豎線,涎水順着外露的獠牙滴落,在地面腐蝕出縷縷白煙。它們前爪拍擊地面的節奏,竟與木子文太陽穴突突跳動的頻率詭異重合。
幾隻動物園的老虎異化成的龐大虎獸,呲牙咧嘴地撲向人群,警察的手槍傷不到虎獸分毫,所有人都絕望地聚在角落,等待死亡的降臨。
當時木子文也感染了王冠病毒,危難關頭,木子文感覺雖然自己腦袋一直在發燒,身體也在不停發熱,但有一種戰鬥本能莫名被激發,他從人群中走出,毅然決然地和虎獸對峙,那三隻虎獸卻被他的氣勢給震懾住了,估計它們也想不通如此羸弱的人類怎麼敢直面它們。
當第一隻虎獸撲來時,木子文清晰看到它右前爪缺了半趾——這個特征讓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動物園暴動事件中逃脫的東北虎壯壯。這個荒誕的聯想讓他動作慢了半拍,腥臭的獸爪擦着脖頸掠過,撕開他校服領口露出鎖骨上未愈的咬痕。
不等虎獸有再多的反應,木子文主動出擊,他拿着一個消防斧,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一個滑步将一隻靠前的虎獸肚皮給剖開了,他渾身上下都被虎獸的血液染成了黑紅色。
消防斧比他想象中沉重許多,斧柄纏着的絕緣膠帶早已發黏。木子文弓身躲過掃來的虎尾,那布滿倒刺的尾巴在混凝土立柱上刮出漫天火星。他借着虎獸撲空的慣性旋身劈砍,斧刃切入腹部時的手感,就像某次解剖課上劃開泡發的實驗用牛肚。
黑血噴濺的軌迹在空中凝滞成詭異珠串,他視網膜殘留着虎獸内髒滑落時的粉白色反光。當第二隻虎獸發出類似防空警報的嘶吼時,木子文發現自己竟能預判它肌肉收縮的節奏——那發燒帶來的視野模糊中,所有生物都變成了跳動着紫色經絡的能量體。
剩下的兩隻虎獸嘴巴發出威脅的赫赫聲,但它們卻一步又一步的往後退,盡管木子文也算是人高馬大,但在虎獸面前依舊是顯得如此羸弱不堪,可是虎獸卻不敢再向眼前這個“弱小”的人類靠近一步,
瀕死虎獸的抽搐撞翻了廢棄的充電樁,電線裸露的銅絲在血泊中爆出幽藍電弧。木子文踩着傾倒的自動售貨機躍起,破碎的飲料罐在他腳下發出哀鳴。當斧刃卡進第三隻虎獸頸椎時,他聽見周欣怡的尖叫從三十米外傳來——某個裝死的平民正試圖用她當人盾。
渾身黑血的少年轉身時,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雙如同雞血紅寶石的一般瞳孔。
士兵的配槍在木子文擡手瞬間扭曲成麻花,滾燙的槍管竟然烙在他手背滋滋作響。
周欣怡癱坐在地,怔怔看着這個朝夕相處的青梅竹馬——他身後防爆門破洞透進的夕照,正把虎獸屍體蒸騰的血霧染成妖異的霞色。
人群突然爆發出激烈的呼喊聲,他們高呼着英雄,周欣怡開心的像個小孩,不顧他渾身都是黑血,沖上來抱住他,她擁抱的力度讓木子文肋骨的裂紋劇烈疼痛,卻也因此感受到真實的存在。當他低頭看見周欣怡發間沾着的半片虎獸碎牙,突然意識到自己掌心正在吸收那些未冷卻的獸血能量——這個發現讓他胃部翻湧,轉身對着血泊劇烈嘔吐起來。
“後面因為有人拿手機拍下我戰鬥的視頻,東康軍方把我特招進了軍隊,就是總司令員出面的,亞軒兒,你的力量是什麼時候覺醒的?”
“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一晚,我做了個夢,夢到有一個長相和我極為相似的女人,可是她的氣質非常的好,仿佛女神一般,她伸手觸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當我再度醒來時,就發現了自己能控制水的能力了。”
“也算是奇遇了吧。”他打趣道。
亞軒兒嗔怨道:“高中那時候是我罩着你,現在輪到你罩着我咯。”
“亞軒兒,我真的好想她們,好想回到過去,”木子文自顧自地落下淚水,“要是我有能回到過去的能力就好了,或許還有機會改變人類的命運,不讓如今的人間慘劇發生。”
“男兒有淚不輕彈,哭什麼哭。”她溫柔拭去他臉上的淚水。
“亞軒兒,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已經失去太多太多。”
“傻瓜,你不會失去我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在你,哪怕你逃亡到天涯海角,我這輩子也跟定你了。”
兩人面對面,能夠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亞軒兒的小臉變得嬌紅欲滴,看向他的眼神也無比勾絲。
兩人的關系彼此之間早已心知肚明,就差一層薄膜,一觸即破。
“我亞軒兒敢愛敢恨,木子文,你呢?”
翻雲覆雨之後,聽着山洞外窸窸窣窣的雨聲,兩人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翌日,風輕輕吹着,陽光清澈明亮,天空那樣的高,他壓抑的心情和吃人的欲望好了許多,想到最近待在山洞裡太久,是時候出去透透氣了,于是他對亞軒兒說:“亞軒兒,我們出去逛逛吧,有個大城市已經重建完畢,你全程跟好我,不要單獨走。”
“好!”她滿心歡喜的說。
兩人剛抵達城市的郊區,便碰到一夥強盜綁架了幾個行人。
兩人越來越默契,隻需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所想。
她輕輕點頭,木子文便徑直走上前。
強盜們興奮的分着贓物,這時,一個魔性詭異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回頭一看,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盯着他們,不停的笑,男人舔了舔嘴唇:“終于又可以嘗嘗人類魂魄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