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像那些疑神疑鬼的主角們一樣,回憶過往生活中出現的一切蛛絲馬迹,在猜疑與揣測中不安、焦躁,繼而生出憤怒。
因為在回憶中不斷翻找之時,她不僅看到了那些被愛意掩蓋、被信任遮蔽的毛刺,還意識到了自己過往堅如堡壘般的自信,并非源自她内心的強大,和這份感情本身……反而是更多來自于饒新夏的妥協。
剛剛那番強自壓抑聲調的話語,和那個混雜着無奈、委屈還有氣憤的眼神,就是饒新夏對這些年所做出妥協的‘抱怨’。
她在抱怨自己不得不舍棄的愛好,抱怨那些因顧及親近之人、而必須主動壓制的天性,抱怨自己對她無端的指責,抱怨那些沒有訴諸于口、卻在行動中表露無疑的控制欲。
貝阮看着眼前表現出抗拒姿态的Alpha,雖然由着身體習慣讓她拉着,可手掌有些僵硬,緊抿的薄唇和繃緊的肩線,也無聲訴說着她此刻的不願。
甚至,朝夕相處,太過熟悉對方的姿态習性,她都能看出饒新夏此刻站立狀态下的重心在微微後傾。
她的身體動作,在委婉地避開自己。
心下不由得生出些後悔,她被連日的焦慮和煩躁折磨,剛才的情緒有些失了控,讓那些本該被藏得好好的心思,洩露出了危險的信号。
饒新夏隻是站着不動,既不開口也不甩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可那些雕塑不說話,是因為它們被賦予了形貌,卻沒有自主的意識。
那麼,饒新夏呢?
她是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沒有意義,所以幹脆已經不想開口了麼?
自己已經讓她,覺得如此壓抑了麼?
眼前視線漫上一層霧氣,貝阮咬住下唇,有些哀傷地問她:“我讓你不自由了麼?饒新夏。”
清泉般溫潤的瞳眸裡滉出一絲驚慌,饒新夏擡起頭,發現不知何時,一向傲氣的貝阮竟然低下了頭。
心尖一陣刺痛,她張了張口,卻覺得嗓子被黏住、鈍痛着,連一個微弱的音節也發出不來。
陳舊的回憶襲上心房,她忍不住記起求婚那日兩人的對話。
那些字句清晰在腦海中浮現,巨大的難過和澀痛淹沒心神,胸口阻窒,似乎快要無法呼吸,她顫抖着咬緊自己的颌骨,克制着快要從喉嚨裡漫出的悲恸。
Alpha微微仰着頭,用力閉了閉眼,艱難地咽下了所有的情緒。
灼痛自喉間往下,一路燒到胃裡,岩漿般在冰火交重的心間翻湧。
黑影在眼前閃現,僵立的身軀微微晃了晃。
她怎麼能這樣傷害貝阮。
她怎麼能忍受得了,讓貝阮這麼難過。
像是被泥水封住的身軀,冷硬地不肯給予一個擁抱。
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海鳥,望着那片湛藍的海浪,隻能緊閉雙目,落下垂死的淚滴。
難過和無力洶湧地拍向她,死灰般的情緒卻無法繼續生出反應。
她覺得自己……可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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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外的夜燈下聚着一墩墩整齊掃好的雪堆,結了冰的池塘在寂靜月色下浮出清寒的薄光。
觥籌交錯間,卓谕不動聲色離開會場,進到洗手間鎖上門,從手包裡拿出鋁盒滑開,撿起快速生效的藥片吞服進去。
靠着門安靜了一會,幽藍的眼眸裡現出幾分清醒。
在梳妝鏡前檢查了下儀容,又重新補好口紅,卓谕挂着散漫的微笑步出休息室。
今夜才剛剛開始,但她的目的已經達成。
剩下的時間,隻要好好享受這個節日夜晚就好。
隻是有些可惜,如果不是帶上饒新夏對剛剛的談話确實有幾分風險,她肯定會勸說對方至少來露一面。
以工作的理由,饒新夏多半不會拒絕得太死。
但沒辦法,UBS的副總裁據說十分重視家庭,也相當尊重自己的太太,如果那位女士因為傳言對饒新夏的人品産生懷疑,那這的确不是個有必要去冒的風險。
想起這事,剛剛已經平複的情緒倏然生出一絲煩躁,卓谕順手從經過的服務生托盤裡拿了一支香槟,毫不顧忌藥物沖突,飲進喉間。
今天一整個下午,除了回顧剛剛那場談話的策略和要點,其他時間都被她用來思考那些麻煩的傳聞。
中午饒新夏雖然沒有直白表達,但那沉默和不反駁的态度,其實已經明确說明了問題。
若是無事發生的以往,她該在第一時間就和自己澄清。
既然沒有否認,那就等同默認。
所以,饒新夏是真的要離婚?
她圖什麼?
從她的視角來看,和貝阮結婚,大概是饒新夏這輩子做的最正确、最有價值的投資。
年紀輕輕能有這樣的成就,固然有天賦和努力,貝家也确然實實在在提供了相當的助力。
哪怕是過去身在A國,饒新夏很多時候那些讓人看不懂、猜不透的決策,其實回看之時就會發現,仍然是來源于信息差。
對投資而言,重要的信息就是财富,有信息差就能創造出令人驚歎的價值。
而饒新夏的信息從何而來,她從不過問,但并不代表毫無猜測。
就像這一次的‘大動幹戈’,同樣也是如此……
卓谕目光慢慢掃過衣着光鮮的名流高管,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
不知道今夜過後,會有多少人沒有心情好好過完明日的聖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