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谕淺笑着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問‘既然要回去了，為什麼又在這裡坐下呢’。

艾瑪迎着她的目光，直白道：“我聽到一些風聲，關于BS在節前的一些交易。”

點了點頭，卓谕将紙巾展開，放到餐盤裡。

“原來，你是為饒新夏來的。可惜，她得陪妻子過節，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可以轉達。”

艾瑪搖了搖頭：“她做到這個地步，不會因為我的勸告收手。但我的确本以為她會來，不過，這些話不需要轉達，與你說也是一樣。”

“洗耳恭聽。”

“我知道SA國的原材料出了事情，但無論她是通過什麼渠道獲知這件事，SEC問詢的時候這個問題是沒法回避的。你我都很清楚，如果解釋不好，BS會面臨什麼樣的處罰，饒新夏又會陷入怎樣的境地。”

她扯了下嘴角：“我也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我隻是不明白，她已經走到這一步，為什麼還要這麼铤而走險。”

卓谕低頭，狹長的眼角微微垂下，但沒過太久，重新揚起的臉上泛着标準而疏離的淺笑。

“海爾辛小姐，你的問題我或許無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

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卓谕的語氣裡是毫無保留的肯定。

“對你我而言無法理解的事情，在饒新夏看來，或許并非是什麼铤而走險。她隻是在适當的時機，做了适當的選擇。”

----

略顯沉默的晚餐即将結束，因為席間幾人話都比較少，她們進場最晚，卻幾乎是最早快要結束的那批。

薄霧在憋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喝多，紀雨涵得一直盯着她的杯子裡，并偶爾試圖用其他飲料蒙混對方，才能确保今晚回房後某人不拆床。

但一直專注防災的Alpha到了末尾終于發現，這桌除了她，其餘三人都在喝悶酒。

她之所以直到用餐快要結束才發現，不單是因為絕大部分注意力在身旁，還因為對面那兩位的姿态實在優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灌酒的意圖。

但事實上，這已經是她們這桌加的第三瓶紅酒了。

要知道，原先的菜單上，各類餐酒就有五種，還贈送了紅白各一瓶的葡萄酒。

所以，她們這桌不算配餐的酒水，人均喝了一整瓶還多！

而紀雨涵自己清楚，她是斷然沒有喝那麼多的！

饒新夏的眸中顯出幾分清明的醉意，看向朝她走來的男女。

“饒總，貝小姐，還有這兩位朋友，晚上好。”

紗裙輕柔的女人臉上挂着妩媚的笑意，姿态自然的對她們打着招呼。

“兩位晚上好。”饒新夏回了個禮節性的微笑，卻沒有站起來，貝阮輕輕點了點頭，随即移開了目光。

“饒總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男人似乎有些急切地問道。

饒新夏還未開口，女人淺笑着遞過了一張名片。

“今晚是和家人與朋友的聚餐，就不多打擾了，饒總，我們改日再見。”

她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液，相當豪爽地用中文說了一句：“這杯是敬節後的市場，我很期待BlackSwan的驚喜。”

女人挽着她略顯疑惑的男伴離開，回到了她們那桌，饒新夏垂眸看着手中的黑色卡片，輕輕笑了笑。

可真是靈敏的鲨魚，一點點的血腥，就惹來如此大肆的殺戮。

她擡手倒完了瓶中最後一點紅酒，拿起杯子慢慢飲了下去，仿佛是回敬剛剛的那杯酒。

席間基本和她以同樣的速度在倒酒，但神态上完全看不出喝多的貝阮突然站起身，身旁的饒新夏反射性跟着站起。

唯一能看出些醉意的眼眸瞥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出去一下。”

“不要去室外。”

因為隻是在酒店内用餐，兩人下來時都沒有帶外套。

“嗯。”

直到貝阮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饒新夏還是有些擔憂地時不時張望下。

“别看啦，望妻石嘛你。”

已經雙頰有些微紅的薄霧吐槽道：“以前就覺得你倆黏黏糊糊的，去趟洗手間都要跟着一起去，你今天怎麼不跟去了？”

“姐姐……”

紀雨涵無奈地想要阻止，但她雖然高高瘦瘦，卻實在敵不過已經喝醉的薄霧。

玻璃杯被按在桌上，暗紅酒液劇烈晃動，桌上的Omega顯然情緒有些激動。

“你們是多少年的感情，說離婚就離婚，怎麼，你饒新夏如今财大氣粗，動辄幾十個億，就要不學好，和那些人一樣包養明星了？那個什麼魚年，明明就沒有我們貝阮好看……”

“你說你天天喊着要離婚，還搞什麼離婚協議，分一半财産了不起了？貝阮差你那點錢？當年要不是因為你，她會放棄本就應該屬于她的東西麼……”

“有本事你就幹幹脆脆分開啊，一邊要分開，一邊睡一塊，你這什麼行徑？你是不是還想搞大被同眠啊你……”

薄霧喘口氣的間隙，對面的人站起身，神情淡淡地留了句‘我出去一下’，就轉身離開了。

“饒……”

薄霧似要大喊，被慌張的紀雨涵一把攬住。

媽耶，這一嗓子要是嚎出去，明天可就要上新聞了。

面對情緒激動的Omega和對面臉色沉郁的Alpha，紀雨涵全程縮着脖子cos鹌鹑，根本一動不敢動。

好在薄霧雖然嚷嚷，但聲音不大，這邊桌距又大，還有鋼琴聲充當背景，附近倒是沒什麼人投來奇怪的眼神。

好不容易讓嘟嘟囔囔的薄霧安靜下來，紀雨涵突然意識到，鋼琴聲好像停下許久了……

饒新夏沉着臉色走出餐廳，在酒店大堂環視一圈，沒有找到人，皺着眉走到了室外，門口除了迎賓沒有任何人影。

她知道貝阮不是情緒用事的人，這樣的天氣，她穿着那麼單薄的裙子，不會在外面多待。

但貝阮出去的時間，實在是有些久了……

又找了一圈無果，饒新夏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帶手機出來，無奈又回到餐廳。

但剛踏進門口，目光就凝在了餐廳中央的那家三角鋼琴上。

是大堂裡那架水晶鋼琴，為了聖誕晚宴特地移到了餐廳裡，之前她們在用餐時，一直是一位男鋼琴家在演奏。

而現在，那個紅色的身影……

饒新夏走近兩步，停住了腳步。

内心有什麼害怕的東西，在阻止她繼續向前。

餐廳經理站在一旁，搖了搖鈴喚起注意，随後用帶着隐隐激動的聲音對今晚的客人們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感謝今晚莅臨，在此慶祝節日。我們很榮幸，邀請到了著名鋼琴家——貝阮小姐，為這個美好的聖誕夜獻上最後一曲。希望大家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他垂首向鋼琴前的人作了個‘請’的姿勢。

那雙潋滟的眼眸微彎，站起身向聽衆緻意。

一陣潮水般的掌聲響起，片刻後，克制地收歸平靜。

修長的手指壓下琴鍵，光華流轉下，低沉的琴音滴落在靜谧的大廳。

開頭的旋律響起時，饒新夏僵立原地，四肢百骸觸電般地瞬時陷入麻痹。

似乎隻有五感還徒勞附于身軀，而她已然失去所有控制力。

那個暗紅的身影坐姿筆挺，曲調間的舒緩與憂郁，溫柔與凝重，被靈巧有力的十指完美诠釋。

她聽她指尖彈起微波漣漪，彈及啾哳蟲鳴，彈遍日升月落，潮水離汐。

她聽她奏響沉沉暮霭，描摹山林秋盡、萬物甯寂，飛鳥低伏、掠臨湖心。

她聽她按壓的音符躍在情不自禁追逐的心弦，聽到重音錘落胸腔厚重的徘徊，與殘困其中，無盡的餘息。

這首曲子她聽過很多遍。

因為她喜歡，貝阮便一次次反複為她彈起。

在她人生中最失落難過的時候，在後來那些開心快樂的時候……

那些傾注情緒的旋律，飽含着貝阮對她最大的包容和信任，戀慕與愛意。

她曾坐在那琴凳上，靠着貝阮的肩，閉眼感受音律從肢體傳入意識深海裡。

她曾在寂寂黑夜裡，望着落地窗外朦胧的輪廓，把自己的心神浸泡在循環往複的曲調中。

她曾在異國難眠時，戴着撥通了電話的耳機，在溫柔的琴聲與低語中沉沉睡去。

而此刻，她站在向她最初告白的建築裡。

看熟悉的背影在滿室星光中獨自璀璨，灼灼其華，滿眼都是她深愛的模樣，卻隻能站在原地，無法面對，也無法逃避。

隻能壓抑顫抖着，聽貝阮以琴聲訴說早已傾告億萬遍的愛意，坦言彰露沉默卻洶湧的告白。

回音沉寂的片刻後，模糊掉的視線裡，似乎看見熟悉的人影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