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完數學課許天葉就讓伏野去趟辦公室，說是找他聊聊最近的學習計劃，可具體聊什麼伏野其實心知肚明，因為在昨天上交的數學作業本上伏野多寫了一句話。

-“許老師，我家長有事來不了。”

所以伏野自然知道許天葉找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身為伏野的班主任，許天葉其實知道伏野的性格比較孤傲，平時不愛交朋友也不怎麼喜歡在班上說話，他甚至都很少見伏野會笑。

也可能是那天他的運氣還不錯，居然看到兩個瘦瘦高高還穿着校服的大男生站在高二1班的教室門口。

其中一個是施黎，以前在教務處沒少見他，但另外一個看着卻有些眼生，手裡拿着一個方形畫闆，應該是藝術班的學生。

那男生穿着白色襯衫，頭發長度恰到好處，光是從側臉就能看出來得是多好看一小孩。隻是許天葉還不知道為什麼藝術班的學生會出現在他們班，是來找誰的。

可沒過幾分鐘，伏野拎着自己的書包出來跟他們一起下了樓，許天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伏野并不是沒朋友。

他突然有些慶幸。

伏野站在辦公室裡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尤其還是在知道對方會問自己什麼問題的前提下。他抿着唇一言不發，眼睜睜看着許天葉批改完了最後一本作業。

“知道我叫你來是為什麼嗎？”許天葉放下筆，擡手推了推眼鏡。

“知道。”

“知道的話那就講講原因吧，為什麼說家長來不了？是不想來，還是你壓根沒有告訴他們家長會的事情。”

伏野沒打算讓許天葉為難，他的沉默也許會耗光其他人的耐心，但在許天葉這裡，行不通的。

伏野知道自己拒絕不了太溫柔的人，無論是沈雨上還是此時此刻正坐在面前輕聲輕語的許天葉。

“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伏野實話實說，與其找着借口撒謊，不如交代的一幹二淨，起碼能省去不少時間。

俗話說得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麼不是。

“為什麼沒必要？”許天葉又問，“你的個人信息表我開學的時候看過，父親那一欄是空着的。當然，這涉及到你們家的隐私，老師也不會多問什麼，但既然你寫了你的媽媽，那就說明至少在你眼裡，她還是你認可的監護人，對嗎？既然是監護人，那她有權力，甚至可以說是有義務來參加你的家長會。”

伏野沉默着，一言不發。

許天葉又說：“伏野，不管是什麼原因，老師都需要知道你的真實情況。”

半晌過後，伏野才重新開口：“我媽她……很久不參加家長會了，她應該适應不了那種環境。”

這事得追溯到伏野的小學，父親去世，伏微隻能孤身一人去參加他的家長會，本以為隻是家長與老師或者其他家長之間的簡單溝通，可她聽到最多的卻是──

“伏野的爸爸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伏野的爸爸平時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伏野媽媽你的衣服好像脫線了……你還挺持家的，哪都能省。”

不安，尴尬，什麼都做不了，隻好抿着嘴巴陪笑，也十分煩躁……伏微隻能在心裡默念着家長會快些結束。快些，再快一些。

成年人的世界需要隐忍，這是伏野後來才慢慢明白過來的道理。

伏微從沒想過一個小學生的家長會就能讓她那麼難熬。那以後呢？以後又會有什麼在等着她。

失去依靠的她就像一隻斷了羽翼的孤鳥，她拼命扇動着早就腐爛漏出森森白骨的翅膀，來自地獄的藤蔓像鐐铐，緊緊地纏繞着她的腳，帶着她一點一點往下墜。

連帶着伏野一起。

那天晚上回家，伏微在沙發上安靜地坐了整整兩個多小時，她看着伏野那張臉，苦笑了幾聲之後開始抱着他哭。

那時候伏野還小，不知道她說的那句“要是沒有你就好了”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隻覺得自己應該比其他同齡小孩要更懂事一點，這樣伏微就能多喜歡他一點。

後來伏野真的學會了懂事。

其他小孩在樓下一起笑着堆積木，伏野隻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疊了三個紙飛機，然後從6樓的窗戶丢了出去，看着它們被暴風雨打濕，最後可憐兮兮地掉在路邊的排水溝裡。

其他小孩暑假窩在沙發裡抱着西瓜看最近很火的動畫片，伏野卻用胳膊撐着下巴，趴在桌上提前預習下學期才學的數學題，鄰居偶爾會在伏微面前誇她家的小孩真懂事……

她的孩子真的成了所謂的“别人家的小孩”，伏微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過來了。

伏野在初中的時候競賽得了獎，放學帶回來個獎杯，伏微高興壞了，她張了張嘴想說幾句慶祝的話，擡頭卻對上了伏野那雙早就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

于是從那個瞬間開始，伏微真的開始後悔了。

她用一個成年人的方式不停地逼迫伏野長大，承受他不該承受的，也失去他本該擁有的。

“既然是這樣，不來也沒關系的。”許天葉打開辦公室的窗，回頭看了伏野一眼，“那你就幫老師帶幾句話給你媽媽吧。”

伏野點了點頭：“好。”

許天葉笑了笑，想伸手去揉伏野的頭，但這個年紀的男高中生哪會讓他這麼做，伏野也一樣，他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然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老師要帶什麼話給她，我回頭幫你轉達。”

“嗯……”許天葉收回手認真思考了一小會兒，重新開口道：“就告訴她，她的兒子真的真的非常優秀，會有一個光明的前途。”

從許天葉辦公室出來，伏野覺得有些口渴，喉嚨也燒得慌。

他決定回實驗樓之前先去食堂的超市買瓶礦泉水，沒想到在經過醫務室的時候，隔了大老遠就聽到施黎的聲音。

他停了下來，站在拐角的地方等他們過來，自然也就聽清了全部的對話内容。

“那幾個高三的傻逼說……說你以前拒絕女生的表白其實是因為你那什麼……就，反正他們說你是同性戀。”施黎的聲音從拐角的另一側傳進了伏野的耳朵。

“嘭──”伏野手裡的作業本掉在了地上，又很快被他撿了起來捏在手心裡

“同性戀……”伏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他垂頭啞然。

·

沈雨上坐在畫闆前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伏野不久前應該是聽到了關于同性戀和女朋友的對話，而且他當時的臉色那麼難看，像是會背着所有人把麻煩找回來的那種人。

伏野這人骨子裡就比一般人要瘋一些，真要打起來，指不定誰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