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急救病房外,秦振國憤怒地在廊道裡大喊道,“你們,你們是要氣死我嗎!”
秦蘭在座椅上哭得幾近要崩潰了,柯宇也神色黯然眼眶通紅地抱着秦蘭沒有吭聲。
“柯年生病的事情為什麼不和我說!我連我孫子病了,都不能知道嗎!”
“還有,柯年和辰逸的事情,你們是準備永遠都不告訴我嗎?你們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才将柯年帶回家,我之後就沒看到辰逸回來過,你們不準他回家是不是?所以,所以,你們才恨不得早點讓柯年訂婚,把辰逸趕出國去是不是!”
秦蘭哭得泣不成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爸,别說了。”柯宇的聲音在此刻無比沙啞,無盡的沉痛都滲入嗓音裡。
“别說,你讓我怎麼不說!辰逸,那,那孩子可是……”可是死了啊。
秦振國渾濁的雙眼都浸出了眼淚,他的身體顫抖着,最後脫力地坐了下來,“多好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那個倔強固執的孩子在死前,要多麼難受,多麼絕望,多麼痛苦,才會一個人躲在衣櫃裡自殺呢。
秦振國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佑辰逸的樣子,長得白白淨淨,漂漂亮亮得像個女孩,卻也瘦小得可憐。孩子不愛開口說話,就連看着他的眼神都帶着害怕。他聽了女兒女婿提到過關于辰逸以前的事情,心裡也可憐這個孩子,家裡多一個人又不是養不起,那就多添一個孫子好了。
佑辰逸是和秦振國在一起時間最長的家人,柯年的父母都忙,柯年小時候特鬧騰老是嫌秦振國啰裡啰嗦。秦振國的确是話多,但也就佑辰逸這個孩子受得住。他能乖巧地坐在那裡,一坐好幾個小時就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說話。秦振國過去的英勇事迹終于有忠實的聆聽者了,他就事無巨細地将他的事情都和這小孩說,辰逸也從不厭煩,就那麼認真聽着。
佑辰逸說話少,對人也不親熱,秦振國知道秦蘭和柯宇對辰逸也熟絡不起來,所以秦振國反而更加疼愛佑辰逸,他是真的将這個孩子當親孫子養的。
[你怎麼還叫他們叔叔阿姨,不叫爸媽嗎?]當時秦振國這麼問過佑辰逸。
那孩子當時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
[是不想叫,還是不敢叫?]秦振國又問道。
[……不敢。]那個孩子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有什麼不敢的?]秦振國眉頭一蹙說道,然後就看到孩子一臉被吓到的表情,這讓秦振國又不得不讓自己的神情緩和些。隻要他表情稍微嚴肅點,這孩子就怕到不行。
然後,孩子又啞了,就低着頭不吭聲,那态度讓秦振國也沒轍。
[你叫秦蘭阿姨,叫柯宇叔叔,那你叫我什麼。]秦振國也郁悶了,這孩子每次見着女兒女婿都會很禮貌地喊一聲,見着他就是猛地愣在原地,然後默不作聲地走過來。這分明是想叫外公,但不敢叫,結果腦袋瓜子裡還沒想着詞代替外公。
孩子擡起了那雙清亮的眼眸,就那麼定定看着他。秦振國也沒開口,就那麼一本正經地闆着臉地看着他,和自己的孫子比誰更固執。
這大概還是第一次,在固執上面,秦振國勝過了佑辰逸。
[外公。]那個孩子輕輕開口,怯生生地喚了出來。
[哎,我的乖孫子!]秦振國這才笑了出來,直接将佑辰逸從地上抱了起來。
秦振國還記得,在一年的春節的時候,那個瘦巴巴的孩子越長越靈氣了。他被秦蘭硬是套上了一身紅豔豔的衣服,顯得皮膚雪白,那雙漂亮的眸子裡也終于溢了喜悅的光彩。
他聽着孩子一闆一眼說着[祝外公萬事如意,長命百歲]的時候,笑着塞了個大紅包給他。然後,那孩子隔天去給他買了件大紅色羽絨服回來,直把秦振國感動得不行。整個大冬天,他們爺倆都是一身紅彤彤的,過了新年。
秦振國還記得,初中的時候家長會都是他代替繁忙的柯年父母去參加的。老師跟他誇獎辰逸的成績優秀,懂事努力,而且不驕不躁,這正好是和柯年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當時秦振國洋洋得意得不得了,這當然了,辰逸是貼着他長大的,肯定得是品德兼優的三好學生。至于柯年,隻要不闖禍,秦振國就覺得可以了。
然後,老師打報告說發現辰逸經常幫柯年做作業。等開完家長會,秦振國把辰逸拎去書房裡談話。當他問是不是柯年要讓他幫他寫作業的,那孩子竟然一點猶豫都沒有地說是他主動要幫柯年寫作業的。
那個時候,秦振國就笑了,[你主動幫他寫作業幹嘛,柯年給了你什麼好處啊?]
那孩子總是這樣,一問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低着頭一聲不吭。
[那我得去好好問問柯年了。]秦振國也不再問,作勢就要出去把柯年這個小崽子也捉來。
然後,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仰頭時臉都紅紅的,眼神裡有些急切,低聲說道,[我就是,想幫柯年做點什麼。外公,你别罵他,是我錯了。]
當時,秦振國一老頭還吃起了自己孫子的醋,[你怎麼就這麼寶貝柯年那小崽子呢?]
秦振國還記得,從高中起佑辰逸和柯年就住校了,他能見着兩個寶貝孫子的日子少了不少。每個周末回來的時候,那孩子都會帶點東西回來給他吃,有的時候是大栗,有的時候是熟菱,有的時候是糕點,有的時候是小吃……也就這孩子記得,他閑下來的時候就喜歡吃些零嘴。即便辰逸這孩子總被說性情冷淡,但他總能讓秦振國覺得窩心得不得了。
後來柯年在高中裡交了幾個女朋友,還喜歡在家裡炫耀來炫耀去,家裡幾個人都知道柯年小孩子心性,也沒去管他早戀不早戀。但是秦振國卻喜歡用這個來打趣佑辰逸,[你怎麼不去交一個小姑娘,怎麼,學校裡沒女孩子喜歡你?]就秦振國心裡想的,長了眼睛的好姑娘都應該看上辰逸才對,怎麼偏偏被柯年給拐走了。
那個時候,佑辰逸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了句,[不能喜歡。]秦振國當時隻以為佑辰逸還在想着不能早戀的事情,從未聯想到柯年的身上。
秦振國還記得,大學快畢業的時候,佑辰逸有一天和他說要和柯年一起去美國讀研究生去。當時秦振國就愣了,這麼多年讀書都讀傻了,怎麼還要到外國去讀書了。但還來想了想,多讀書是好事,他這輩子都沒機會出過國門,兩個孫子有機會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你們也别老想着讀書讀書,兩個都老大不小了,是時候想想結婚的事情了。外公啊,就等着再多活幾年,看着你們兩個都結了婚,生個曾孫,我們一家子四世同堂,那就足夠了。]秦振國倒是不擔心柯年,他就怕佑辰逸找不到個中意的,等以後沒人照顧這孩子。
也不知道是說到什麼了,秦振國隻見着這孩子站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眼眶卻紅了起來。秦振國很少見着辰逸這孩子這副快哭的樣子,吓得也不清楚自己是說了什麼,明明七老八十的人了,還要和哄小孩似的去哄佑辰逸這個成年人。
直到今天,秦振國才明白那個時候,那孩子怎麼看着自己紅了眼眶。
——因為,他和柯年在一起了。
但是,秦振國知道的已經太晚了。
這個年邁的老人在此時所有的精神氣似乎都在泯滅,他一下子仿佛蒼老了下來,坐在椅子上老淚縱橫,“這是,做的什麼孽啊……有什麼,有什麼不能和我說的呢?”
“辰逸不和我說,柯年不和我說,你們,你們兩個也不和我說!”秦振國紅着眼看着柯宇和秦蘭,他憤怒對兩個人地吼道,“你以為你們兩個接受不了,我也不能接受嗎!我說怎麼這麼久了,辰逸都沒來見我一次,你們不讓他回家是不是!然後,你們就把辰逸扔在一邊,一次都沒去看過他是不是!還,還訂婚,你們甯可讓柯年和那種女人訂婚,也不要辰逸!你們兩個,有把辰逸當親兒子養過嗎!”
“你,你肯定就隻是把辰逸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然後就要把他丢出去,眼不見為淨,不管他死活了是吧!”秦振國的手顫抖着指着秦蘭,他怎麼會不清楚自己的女兒,“我跟你說,隻要辰逸到我跟前來說一聲他和柯年在一起了。我隻會把柯年拖過來打一頓,然後就不管了!你們不心疼辰逸,我心疼我自己的孫子!”
但是秦振國有多心疼那又怎樣,佑辰逸已經死了。
“多好的兩個孩子啊……”老人喃喃道,現在一個沒了,一個也快沒了。
秦振國一向挺直的背,在此刻蜷縮起來,他就像是一個不堪重負的老人。蒼老的臉上隻剩下了老來喪孫的悲恸,嘶啞的嗓音顫抖。
“怎麼都不和我說呢,外公護着你們啊……”
等柯年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佑辰逸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
柯年跟發了瘋似的要沖出病房,最後被醫生護士強行攔住,即便打了鎮定劑被送回床上,也依舊瞪着通紅的眼睛看向門口。直到秦蘭将那個黑色的盒子,遞給了柯年,柯年才恍若終于安心了下來,緊緊抱着盒子閉上了眼睛。
從那天起,柯年就恍若徹底丢了魂。
那個總是神采奕奕的柯年沒了表情,那個總是話語不停的柯年失了言語。他每天最長的時間就隻是無比安靜地坐在病床上,打開那個盒子,将屬于辰逸的每一樣東西反反複複地看着。柯年也将屬于他的那枚戒指,重新戴上了他的無名指,另一枚依舊安靜地躺在黑色的錦盒之中。
與此同時,柯年的病情在急速惡化着,就連醫生們都說已經無能為力。更重要的是,誰都看得出柯年已經沒有了求生意志。
秦振國從最開始的憔悴不堪,後來也漸漸看淡了。
老人站在病房外,遠遠地望着柯年,“這孩子,已經救不活了。”
“你們也想開點吧。”秦振國轉頭望着疲憊悲傷不堪的秦蘭和柯宇,“說不定,這孩子還能和辰逸碰個頭呢,過段時間,我也過去了。這回啊,我會好好護着我的兩個寶貝孫子的。”
說完話,秦振國便步履蹒跚地離開了。
過段時間,柯年終于說話了。